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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廿六瑟·自由 ...


  •   冬正深,夜正深,月冷风寒。
      我抬头望着衡遇白,轻笑着说:“不过在这之前,还望衡楼主回答我两个问题,也算是我替锦瑟圆了两个念想。”
      衡遇白只是没有发声,只是直直地望着我,眼中似有狂风暴雨,似是摧毁又似是新生。
      倘若有人了解我,那么必定该知道我是个顶顶记仇的人,所有我在衡遇白应当是最最脆弱的这一刻毫不犹豫地下了刀子。
      “哦,可能是我之前没说清楚,锦瑟她……自然是死了的,也就是你知道的,死了有七年吧。”
      看着眼前人前所未见的面无血色的脸,再次确信了一点,有时候杀人,还真不用动刀子。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而我一个小人则是要及时报仇及时行乐的。
      打碎一个刚刚萌生的柔软希望,可真是让人畅快啊。

      “当然结局已定,楼主你也可以不用知道过程,所以有些疑问,你可以不必回答。第一个是,我真的很好奇,明明是你一道催命符生生逼死了她,现在又百般追悔莫及甚至不惜找一个替身,我很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衡遇白的脸和手指白森森有如一具尸骨的残骸,他身上琉璃色的衣裳仿佛蓝紫色的鸢尾,夺取走了他所有的养分,在清寒的月光下反衬着主人的素白如纸的面庞有如行尸走肉。
      衡遇白沉默了一会,忽然开了口,“……你不是见过施柔了吗?”
      倘若尸毒是能传染的,那么我觉得手指开始僵冷起来也很是正常的。我看着衡遇白,没有接口,事实上喉咙发干也接不上口。
      衡遇白面无表情地望着我,毫无情绪地说:“那张字条,原本就是给她的。”
      “一直都是给她的。”
      “可是她违背了我的命令,甚至还骗了我,白白让我年年去一座埋着不知是谁的坟头,好让她在黄泉路上嘲笑。”
      眼前的人很少连续说这么多话,言语中的裹挟着恨意和其他诸多极端到尽头的情绪,他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声音也是无起无伏,仿佛在讲无关于己的一些念想,字词之间却全是让人压抑不能呼吸的东西,像炽烈毁灭的岩浆,又像冷却绝望的灰烬。

      “你知道为什么吗?”我忽然开了口,却不想再看一眼面前的人,于是侧过头遥望着天外云月。
      “施柔告诉过我彤天楼的信鸟都经过特殊训练,依靠气味寻找送信的对象,决计不会出错。”
      “她也想了很久,最后她想起了一件事,那日在宅院中百般逃避,施柔的衣服刮坏了,于是锦瑟把自己的外袍给了她。后来锦瑟去声东击西,两人分开,而信鸟找到了有着锦瑟气味外袍的施柔。”
      我没有回头,神色镇定地继续开口。
      “原因就是这么的可笑。”
      “这是天大的偶然却也是必然,你知道的,即使她当日活了,日后还得为你死,她情愿甚至希望为你死。”
      “那样她就自由了。”

      这世间只有天地风月亘古不老,无情无心,端坐俯瞰众生爱恨。人说天若有情天亦老。
      最后只看到人生几回伤心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我的父亲叫白谷子,对,就是鼎鼎有名的神医白谷子,生死人肉白骨虽是做不到,但凡还有呼吸的人,最不济都能向天夺来几日多活些时辰。”
      梧叶房中的密室里,梧叶、游梓熙和我三人围坐成小圈,圈中放着一盏油灯。
      我朝着游梓熙笑道:“就是我前年带你见过的老头。”
      “我因为不足满月生,自小身子就差得透顶,父亲百变料理才一直续着命。”
      “我和我那神医爹有那么几年经理还算旺盛,喜欢游访山水,偶尔行善,悬壶救人。”
      “七年前,我们父女俩中途经过渔东城郊,看到座化为废墟的宅院,血腥味仿佛能引来秃鹫。”
      “别看我身子弱,胆子倒是肥,当年还不如今日这样无欲无求的,好奇心旺盛,恻隐之心也算动了一小下,就和爹爹进去看看。”
      回忆起当时场景的我都忍不住做出了难以忍受的表情,“实在是……有些让人难以承受,四处都是看不出人形的断臂残骸,和地狱没什么两样。”
      “我们草草转了一圈,没有发现活人,想来也是场江湖仇杀的惨剧,叹息着就要离开,结果在出院的时候,爹爹赫然发现扒在门口上的人竟然还有气,气若游丝但毕竟活着,只是那人身上已没有一丝完好的皮肤,惨烈的连血肉模糊都说不上。”

      梧叶忽然抓住了我的手臂,窒息一般地看着我。
      我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继续说道,“我爹感叹在这种生不如死的境况下,这人还偏偏不肯咽下最后一刻气,这种执着让他叹服,我们便把他带回了客栈,才发现竟是个女子。本来也没抱多大希望,等到种种办法都试过,我们几乎都以为那是具已没有神智的活尸,然而大概是第四还是第五日,那人睁开了眼。”
      我沉默了许久,才慢慢继续说,“我到今日都记得她那一双眼,仿佛经历重重涅槃,但不是浴火重生的凤凰,而是凤凰余下的灰烬,一片灰黑,但终于是超脱了什么。”
      “在她临死前告诉了我她的名字。”
      “锦瑟。”

      我回过头望向衡遇白,笑着说:“在她弥留的那几日,我曾问过她为什么要撑着,那样痛苦地活着还不如让我送她一程。”
      衡遇白的影子斜长,铺在青石砖面上,细细长长,像烟又像灰,满是寂灭味道。
      “她说不,那几日就好,哪怕浑身完好的骨头不见一根,伤口里连血都流不出来,巴掌大完整地皮都没有,她却说,她终于能自由地过上几日,她说把自己贴身的信物随意塞进了一具残破至极尸骨中,她不想别人为她收尸,尸体都要骗到一个自由。”
      “只是躺着,只是疼着,只是在逼仄的房间里望着模糊的窗外,她都说好,最后的时日过得很是开心,能安心下黄泉。”
      “她和我说了你的故事,她讲的很细,一点一滴,从她第一次见你,到她第一次杀人,到旁观你有情人终成眷属,到最后为你舍弃生命,她说这是她唯一能告诉我的故事,她的一生里没有其他,只有这么个人,这故事她都觉得太长太乏味,但终于至死能休。她说那人是天下最好看的人,那人叫衡遇白。”
      “而那日午后我初见你时,发现她没说错,你确实很好看。”
      “那是我第一次这样接近一个真实的故事,那是我那样年轻而单纯,之后锦瑟死了许久,我都脱离不了那个故事,脱离她的气息,所以你总是把我当她,我还真不意外。”

      “也就是这样,结局没有变化,不过一段无关痛痒的小插曲。”我拢了拢衣服慢慢道。
      话终于说完,早已有了睡意的我向亭子外走去,打算回屋睡觉了。
      “衡楼主若是没有其他事,也回彤天楼休息吧,以后不必再见。”
      我慢慢走出身后人颀长的影子,走进一片结冰般的月光中。
      “她最后……有留下话给我吗?”身后人沙哑得仿佛能磨出血的声音传来。
      我想了想,没回转身,摇了摇头。
      “没有,一个字也没有。她已经没有任何东西能留给你了。”

      次日刘嫂慌慌张张来找我,问亭子里的血迹是怎么回事。
      半夜吹了风又喝了酒的我正头痛了厉害,想了许久确认自己并没有吐血。
      “那血不是我的。”我随意说道。
      门又开了,一个挺秀如玉树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声音冷冷地传来。
      “不是你的血,那是怎么回事?”

  •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卷快写完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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