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事》鸦青辞

16、十六瑟·施柔

　　施柔姑娘的家宅和她的人一般风情，处处装点雅致而不累赘，只可惜初冬里草木凋零，很有些萧瑟，想来春天来看应当是极风致的。
　　坐进大厅后谁都没说话，只有软了脾气的阿庄为我们一一上茶。

　　梧叶一会瞪着施柔，一会又别过脸去，别扭极的样子，像是觉得委屈愤懑又不知该做什么的孩子，她本来也就是个孩子。过了一会她向我望来，我知道又被当做了锦瑟的替身，也没多什么感想，连忙对着梧叶宽慰地笑了笑。
　　施柔只是矜持地坐着，淡定从容地望着我们笑得礼貌，眉梢却还是压低了两分，想来安逸地过了这么多年还是被彤天楼的人找上了门，心情不见得有多好。
　　突然，一向很公子的游公子竟然从把手下面伸手来摸我的手，把我吓了一小跳。他一摸我的手冰凉凉，皱了皱眉，又盯了盯已经凉了一会的茶盏，我立刻听话地端起茶喝了起来，游梓熙才不疾不徐地收回手，表情自然地像是从来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这几个字怎么写。

　　相对无言不知又过了多久，还是施柔这个做主人的先开了口：“不知几位贵客远来青山镇所为何事？”
　　梧叶冷冰冰道：“自然是来杀人的，难不成还来游山玩水？”
　　施柔对小姑娘没什么善意的语气一笑置之，还有了兴致打趣道：“那应当不是来杀我的吧？”
　　“哼，”冷傲的梧叶小姑娘半点都不客气地说道：“那你以为自己还能坐在这喝茶？”
　　我想着要不是那个名叫阿庄的丫鬟被差遣出了屋子，听到梧叶这样说话说不定早冲上前去厮打个你死我活了。
　　施柔笑了起来：“你是叫……梧叶吧？”
　　“你认识我？”梧叶猛地转过身，脸上明显是惊讶的表情。
　　施柔继续笑着开口：“我同锦瑟关系不错，自然是认得——”
　　“你给我闭嘴！”梧叶一下就站了起来，本来要拔剑出鞘的手被我一把拉住，差点把我自己都带到地上。
　　气红了脸的梧叶还想继续拔剑，可是看到不断摇头的我最后还是放弃了，她咬着牙松开手，又猛地把茶几上的茶盏推到地上。噼里啪啦，陶瓷碎了一地，深色的茶叶如同枯萎的花瓣瘫倒在温热的水泊里。

　　“小姐？”门外传来阿庄急切的声音。
　　“这里无事，”施柔面不改色道，“你人在厨房还能听到这里动静？再教我听到你声音家法伺候！”
　　一阵脚步声后，门外再无声响。
　　我发现相处这么久梧叶或多或少受了我些许影响，比如学会了我的招牌技艺——怒极反笑。游梓熙显然也是想到了，微抿着唇不动声色地看了我一眼，只是眼神有几分无奈。
　　“你有什么资格提我姐姐的名字？”明明耳垂都开始泛红，梧叶脸上却开始有冷冷的笑。
　　仅仅是片刻相识就给人以遇万事而不惊印象的施柔却没再接话，虽然面色如旧，但想来小姑娘拙劣的语言攻击应当还是击到了痛处。
　　“你现在住着这样的好房子，有丫鬟服侍，又远离江湖纷扰，多么惬意！”梧叶直直地盯着施柔一字一句道，最后却还是没能保持住平静，“而我的姐姐呢？你口中的好姊妹呢？她死了！为了救你死了！”
　　施柔的脸色终于白了下来。
　　我却想，人都死了，还分什么对错，有何意义？
　　梧叶在叫喊中红了眼眶：“她武功那样好！要不是为了救你她根本不会死！最后活下来的是根本不会武功的你！”

　　在令人尴尬窒息的沉默中，拥有丰富旁观者经验的我和游公子都格外淡定。
　　皎如秋月的女子慢慢站了起来，颔首了很久终于缓缓抬起了头，她温声道：“我知道锦瑟是为我而死，离开彤天楼之后，后院祠堂里一直供奉着她的牌位，我日日为她上香。”
　　施柔又沉默了下来，然后再微笑着开口：“我自然也知道，无论在做什么，也不能让她复生，因为愧疚怎样的行为都是矫情与虚假。”
　　她一步步走到红着眼的梧叶面前，眼神温柔地看着这个倔强不肯释怀的小姑娘。
　　“锦瑟很珍视你，希望你过得好，而倘若她珍视的人希望我死，那你就杀了我吧。我也好下去还她的债。”

　　忽然有北风吹入堂中，冷冽如利刃，一刀刀地刮过。
　　梧叶再也承受不住，剑落在地上，人也蜷在冰凉的地板上，肩膀震颤着，不肯教外人看见她的眼泪。
　　算是死里得生的施柔也不见有多喜悦，只是低着头看着缩着小小的梧叶，仍旧微微扬起的唇瓣，却在发白。她微笑着用发抖的手指将发丝拂回耳后，却让我看见，二十多岁这个年段算不上年轻却也绝不苍老的貌美女子，容颜依旧如朝霞映雪，鬓上却已有几根白发。
　　我看着被撕碎遮掩被迫袒露出悲伤和绝望的梧叶与施柔，慢慢摩挲着几上冰凉的茶盏，想着她们此时此刻，曾经和以后，都是这样的疲惫。
　　锦瑟啊锦瑟。她死的时候是否知道，受折磨一生的她，终于能够在死后折磨活着的人。若她知道了，不知道是悲还是喜。

　　我在施柔宅中确实看到了锦瑟的牌位，牌位前的香炉中也的确有厚厚的香灰。
　　我虽已又记不清锦瑟的面目，却想着初见她的时候，虽然已面目伤残得让人目不忍视，神色却是无悲无喜，就像此刻祠堂中生硬的牌位一样。
　　梧叶已经再没心思继续见到施柔，我就让游梓熙先带着她到外面散散心，自己却留了下来。
　　我站在一旁，看着施柔恭恭敬敬上了三柱香，又傻傻盯了牌位半天估计是在对地下的锦瑟叨咕些什么。
　　之后施柔才转身看着我，等着我说话。
　　我盯着施柔的面容的许久，再次确定美人即使长了几根白发却依旧还是美人，对衡遇白来说应当还是相当有吸引力的。
　　调整一下面部表情，显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我看着施柔缓缓说道：“衡楼主……他希望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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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快没了……好焦虑好焦虑【那你还玩毛个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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