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莲步微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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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莲步微转
齐轩皱眉问小三：“不酸吗？”
小三啃完最后一口，扔掉桃核，垂手回答：“回爷的话，从小就爱吃。”
齐轩不再说话，看着小三又拿起一枚青涩桃子。
我吃着绿豆糕，说：“忽然想吃月饼了。”
齐轩再皱眉：“还没到中秋。”
“可是谁规定只有中秋才能吃月饼？”
齐轩侧头想想：“好，明天给你带月饼来。”
我忍住没问“你不用做事吗怎可一天到晚往闺阁里钻”，我预测不到这话的效果。掰手指头，距离中秋只有半个月。
中秋，桃子就成熟了。
次日，齐轩却失约未来。只是着人送来一篮月饼，说是不知道我爱吃什么馅，每种都命人做了一块。
翡翠打开油纸包，一块块玲珑的月饼闪着纯洁的光。
翡翠问：“大小姐，齐少爷要您说那种月饼比较好吃。”
如果不说，会怎样？齐轩会把月饼师傅拉到我面前处置，笑如观音说“我佛慈悲，无用之人留着浪费食粮。”当然，齐轩不会要他们的命，齐轩毕竟不是皇帝，即使是皇帝老子也不可以随便杀人。齐轩只是断了他们的生路，然后放他们去“自生自灭”。就像点燃稻草，然后扔一旁，说，你们化成灰烬全是风和空气的错。
“都很不错，尤其是五仁的。”我笑。笑是最简单的表情，却总带有最复杂的意味。
翡翠眼睛木呆呆的眼睛扑闪一下，犹豫着问：“那个……莲黄的……”
“嗯，也很好吃，请齐少爷再送两块过来。”
翡翠丫头难得笑开，松口气。
我仔细观察，看不出她的笑与镜中我的笑有何区别。还好，没有。我也可以笑得如此天真无邪。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和平主义者，热爱并歌颂太平盛事。
一连数日见不到齐轩。
我没有问，翡翠倒及时传达齐轩派来的信差带来的消息。好像是准备什么贡品。老爹带着几个老头子和稍微大一些的弟弟也在忙贡品的事。据说是直接进贡给皇帝老子和他某个老婆的。
我不理解，齐莫两家再大，也仅是商户，怎还能和皇族攀上关系？
我还不理解，这个社会提倡“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为什么莫家家训是严禁子孙考功名。无商不奸，莫家居然宁可做人人瞧不起的奸商。而家里请的先生，只教导女子如何守规矩，男子如何做人，从不提功名之事。
我尝试着问过齐轩，是否考过功名。
他只是摇摇头说从来没有，就含糊转了话题。
又是一个谜题。我想如果这样下去，终我一生也猜不出来。
但我已经不想猜谜了。我对这些无关吃喝的事情没有兴趣。
我关心的只有中秋节的桃子。
我显然不算白痴，懂得分清谁爱我谁不爱我。当爱我的人都叫我逃，你说我逃不逃？有些人啊，从不需要任何解释，我就会无条件服从。我猜，七年前，娘亲流放我时，我也是这样坚定的走进扁鹊庙。
莫家上下百十来口人，全叫我一声莫大小姐，全说声恭喜齐少爷莫老爷找回未婚妻和失踪儿。
嬷嬷说我不该回来，嬷嬷说莫家怎么会收留乞丐，嬷嬷说我兴许就是个骗子来骗莫家的家产。嬷嬷给我冷掉的饭菜，不给我灯烛和水果，不洗我的衣服，给我最麻烦的下人……嬷嬷冷笑，你别以为你是大小姐就能拿我怎样，如果你受不了最好自己滚出这个家去。
翠花说，小姐，我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正在发生什么事。嬷嬷说夫人是天底下最聪明的女人，可别人都说夫人是疯子因为夫人把亲生孩儿遗弃，我不知道该信谁。小姐，我只是有一种感觉，这里很危险。
小三，最怕酸的小三，开始不停的吃又青又涩的桃子，脖颈上露出明显的掐痕。
我的娘亲拼了十几年，也无法阻挡。
还有，真理：天底下没有白吃的烧饼。我做乞丐那些年，从没安静吃过一次烧饼。拳脚和口水是吃烧饼的必要衍生物。
我有大家闺秀的模样，依然改不掉乞丐秉性。我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出的光会把陪床的丫头们吓到。而我必须很小心才能笑出十五岁闺女的天真。我的脑袋没有被温饱蠕虫寄生僵化。
所以，姑且不管为什么，逃是一定的。
中秋，齐轩不会过来，我们毕竟还未成亲，我没入齐家的门，不算齐家人。
莫家肯定会铺张奢靡一夜，看几个弟妹兴奋的样子就知道，戏台吃食肯定少不了。
这天最合适。既然决定了信任，就不必再犹豫。即使中秋逃不掉，还有元旦，新年，元霄节……直至来年三月，机会还很多。
中秋前夕，齐轩终于来了。看起来神清气爽，比我家爹爹的满脸晦涩好看的多。同样是进贡，齐轩显然更喜庆一些，而爹爹很像在受折磨。
齐轩带来一盏花灯。
嬷嬷嚷嚷：“齐少爷，这不合规矩，您不可以……”
我大喝：“住嘴！你在莫家作威作福惯了，如今也敢对齐家少爷大呼小叫了！”
齐轩、小三、嬷嬷和翡翠一脸错愕的看我。
而后齐轩笑起来，笑意沿着眼角滑到嘴角。
我后脊梁一阵寒，吸口气对着嬷嬷惊怒的眼睛叫：“还不快滚出去！”
嬷嬷连滚带爬出了屋子。
齐轩把花灯放在桌上，给我讲齐家的中秋晚宴。
小三终于不再啃桃子，捧着一罐梅子吃。说起来，小三还是不同于其他下人的，至少小三可以不必躬身屏立，只是随意的靠在门廊上嚼零食。
齐轩颇有些抱歉的说：“今年得留你一个人过节了，明年我们就可以一起热闹了。”呵，好像我们莫家在虐待我一样。
我只是低头微笑，脸适时的红了一下下。
莫家主宅东侧有片梅林。
中秋晚宴的戏台搭在梅林旁的水榭上，而吹拉弹唱一干人等就坐在梅林里。要的就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雅致。莫家二夫人很讲究格调。
家宴，没外人。爹爹和几个姨太太围坐一桌，我和弟妹围成一桌。
据说，爹爹是绝对不会在节日里骂人的。所以弟妹们很放肆，大声谈笑，行酒令，唱小曲儿，搂抱纠缠在一起。丑态百出。
爹爹和姨娘们只是哈哈笑着，点评某个崽子又长胖了些。女儿全是漂亮的，儿子全是英挺的，姨娘全是有福的，爹爹总是安康的。
整个场子里，没有人同我说只字片语。丫头翡翠，我放她出去同她父母相聚去了。
一片喧哗中，没人认真看戏。戏子们仍在迈力演出。或许戏子们也不在意是否有人看戏，只在乎戏演完之后的赏钱。而我还在这学猩猩做什么态。
每个孩子都有娘。因为我不再是孩子，所以没有娘。这个道理是否正确？我讨厌热闹，很讨厌。乞丐们向来是讨厌节日的，一切节日。月圆人团圆放鞭炮吃糖果的日子，乞丐们还在为一块馊馒头苦苦哀求。越是对比，越是不堪。
而此时，在这样欢腾的日子，除了凸显我的孤单和冷清，还能有什么？月圆的美，我向来不懂欣赏。
我悄悄挪挪地方，没人注意我。
我悄悄站起身，爹爹依然在大笑，眼睛都不瞟过来一下。
我试着走两步，姨娘们在讨论现时的流行服饰。
我退出场子，听到弟妹们划拳喝酒声。
我穿着厚实的夹袄，揣着一包金银首饰，向主宅北侧的后门溜过去。嬷嬷把门开了一条小缝，把我推出去。
莫府后街，冷清无人。我一路向西跑去，钻进一个门庭挂着白灯笼的小院子。院子里空无一人，屋子里的炕头冰凉。
我挤进墙壁和水缸之间的狭小空隙中，蜷缩成一团，等待天明。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莲步微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