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越》昽三木朝风

2、第二章

　　被几个龟公打了个半死又扔出去的楚越，咳嗽了两下，吐出了一口血和被打掉的牙齿，艰难地支撑着站了起来。瓷碗在刚才的殴打中已经被踩得粉碎了。
　　她知道大姐和自己从此以后，是真的没有机会再见面了，不过，也罢，她从来没打算求得原谅，也没有打算活着离开。因为她知道自己造的孽是几辈子也还不完的，除非重新来过，否则，不管这些亲人如何对她，她都要承受着，因为是她的愚昧无知和刚愎自用，楚家才被毁了的。
　　记得当初刚刚贬为庶人的时候，她总想着自己还是那个自己，能够飞扬跋扈的大小姐，而那人，就算再怎么不耐自己，其实心里也是有些喜欢的。自己这样落魄他也是会心疼一下的……
　　后来才知道自己有多么傻，如果那人真的喜欢自己的话，又怎么可能害父亲入狱，害自己变成庶人？曾经厚着脸皮去他家门前，一副大小姐的样子，趾高气扬的让下人唤他出来，殊不知自取其辱，被她曾经以为是下人的人打的落荒而逃。没有那个身份，她什么也不是。除了父亲母亲，没有人能够像那样对她好的。
　　之后的二十年里，除了娼妓，她几乎什么都干过，丫鬟、厨子、长工、乞丐……以前她最不屑干的事情，为了活下去，她件件都干过，却因为自己的秉性和天生的笨拙，件件搞砸，到好不容易能够混上饭吃了，又碰上了天灾和战乱。皇帝被杀，前朝皇帝的血脉重新占有了皇位，但是却因为国玺的遗失而一时难以服众，反贼四起，天下大乱，等好不容易平定了灾祸，找回了国玺，已经是七年以后的事情了。
　　楚越被战乱折腾的半死，亲眼看到认识的人被山匪砍死在刀下之后，受到了惊吓，整个人疯癫了一段日子。这一段日子她浑浑噩噩的，什么也记不清了，不知怎么的后来阴错阳差进了一个破败的尼姑庵里。等她再开始知事的时候，已经在尼姑庵里躺了半年多了。她感激救她的人，病情大好了以后心甘情愿削了发，跟庵里的老尼相依为命，度过了后面五六年的时光。
　　那老尼叫怀安师父，是个很和蔼慈祥的人。对她很好，像母亲一样一直照顾着她，教她信仰佛祖，给她讲关于前朝的事情，说是前朝，实际上是当今圣上先祖们执政的时候的事情了。
　　原来这个庵堂原本名叫铭岫庵，是前朝最为著名的庵堂。百年前颇负盛名的惠安大师便是在这里生长圆寂的。怀安师父还小的时候，是这庵里的小尼，常常看到达官贵人前来拜望。有时候还可以见到当时在位的皇帝和大将军岳忠。可惜前朝已灭，已经过去七八十年了，一切早已物是人非，庵堂没了原来的香火，其他师姐师妹们都相继离开，各奔前程了，而她自己虽然舍不得这个地方，但是也因为年事已高，连打扫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跟怀安师父相依为命的这几年是楚越自生下以来最快乐，最通透的几年。吃过了那些苦，明白了那些原来自己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的事，她开始痛恨以前的自己，并越来越觉得自己实在是没有脸再活在这个世上。怀安师父却宽慰她说：“你已经懂事了，知道自己的错误并不会再犯了，佛祖是会宽恕你的……”她却知道自己以前有多么可恨，有些错误，你犯了之后是永远无法挽回，也永远不会被遗忘的。怀安师父早就看出来她没办法真正遁入空门的，便又让她蓄起了头发。对她说：“既然知道自己错了，就尽量做善事、好事，纠正过去的错误。”她便决定尽自己所能得到亲人们的下落，在自己死前去看看他们……
　　原本都打听好了，准备动身了，但是，前些日子，怀安师父去了，她感觉脑子里的最后一根弦就这样断了，人又变得恍惚起来，渐渐虚弱下去。就在她知道自己快要离开人世的时候，却突然做梦梦到了早已离开的父母。梦里母亲说自己对她心里有愧，有件事情一直没有告诉她。她们若是不告诉她，就没有办法投胎转世。但是，母亲和父亲的声音变得若即若离，她再无法听清。只听到最后一句：“好好活着……”等她睁开眼睛，突然想起自己之前的愿望，自己的家人有些还活在这世上，她想去看她们一眼，哪怕知道她们会怨恨自己。
　　一路乞讨打听，她见到了二姐。看着二姐的样子，她心里疼得要命，那样清高倨傲的人儿，竟会被折磨成这样……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她。楚越抹掉了唇边残留的血，踉跄着走到了护城河边，她把手伸到了冰冷的河水里，用连她自己也快听不到的声音，轻轻地说：“愿来世做牛做马，只求家人平安幸福……”
　　说完，她蜷成一团，滚进了护城河中，河水泛了几个波澜，就平静下来，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