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恐怖]白露为霜》碧水寒宵

36、第三十五章

　　白霜的笑容原是淡淡，直到一字一句、几近癫狂。语气中毫不掩饰的辛辣恶意扭曲了日渐艳丽的容颜，几乎要灼伤蚀月的双眼。

　　最后四字说完，他像是一下子放下了某种枷锁，竟不顾一切地朗声大笑起来。

　　然而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是在哭还是在笑。

　　然而更加出人意料的却是对方的态度——蚀月看着他敛眉不语，片刻后才沉吟道：“……你才多大年纪，要怎么与我不共戴天？你的祖上与我有仇？”

　　“祖上？”白霜愣了一愣，片刻间神色急转，满面扭曲的笑容渐渐褪成苦涩，“哈，是了，你都忘了——你与我是同样的祖上，哪里来的仇？与你有仇的是我，我至死也忘不了……不，不是我，是韶玖……可是你都忘了，就算是以仇敌的身份，我也再见不到阿琅最后一面！本来我也忘了——为什么我要想起来！”半晌他眼中忽然流露出近乎疯狂的目光，“我该让你也记起来的，这些罪孽、整个离渊的子民——也该让你尝尝后悔的滋味！”

　　被软禁的阶下囚毫无顾忌地说着颠三倒四的话，望着妖王的目光时而迷惘时而忿恨。蚀月本该发怒，然而理智克制住了他——何必与一看就精神不对的人计较，仅有的线索还得着落在这个人身上。

　　“你……你真是疯了，颠三倒四的……等你想清楚再说吧。”

　　留下一句吩咐，蚀月振袖而去。白霜的话几乎叫人难以置信，至少，他是不信的——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从这些奇奇怪怪的癫狂之语中推测蛛丝马迹。今日这番试探，他得出了几个结论：一是这个人类的确对他的底细有所了解，二是这个人似乎精神不大正常，今日之举与之前的冷静几乎判若两人，也不知是装的还是真的。

　　不妨试探一下他的同伴吧——骨女的诅咒能让他们睡上很久，现在，也是时候让他们醒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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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兄弟，醒醒神，太阳都晒屁股了！”

　　郑吒是被同屋的张杰拍醒的。暖暖的阳光洒在被子上，舒适柔软的席梦思大床令他不由自主地想要赖床。回味着刚做的美梦，他下意识咂咂嘴：

　　“小丽儿别闹！”

　　被一爪子挥开的张杰一下子黑了脸。咬牙冷哼一声，他直接掀了睡得正香的那位的被子。被冷空气一激，郑吒总算是恋恋不舍地从梦里醒了过来。

　　“这一觉睡得可真香啊，在恐怖片里从来没睡得这么踏实过——嘿，一觉到天亮！”伸了个懒腰，郑吒揉了揉眼睛，习惯性地抬起左腕。主神手表上赫然显示着现在已经是中午。

　　“诶诶诶，怎么搞的，楚扒皮楚大校居然没按时喊大家起床训练？”郑吒利索地翻身下床，倒是没多想。张杰抱臂站在一旁，冲他龇了一口白牙后潇洒转身出门：“没想到你赖床的工夫见长啊。哈，再睡下去，可就连午饭也吃不着了……”

　　“什……什么？！等我！”

　　表示生活在无论男女都是一群吃货的队伍里真心伤不起。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郑吒撞开卧室门冲进大厅，映入眼帘的却是中洲队一屋子如丧考妣——被众人围在中间的楚轩双目紧闭不省人事，詹岚正在给他做简单的急救，Red Queen摆弄着一看就特别高深的仪器，屏幕上类似心电图脑电图之类的图像不停地跳动。白霜正轻声询问几个队员，见到郑吒来了也只是点点头：“先吃口饭吧。”

　　楚轩平躺在被临时当做病床的沙发上，除了昏迷不醒之外，心率脉搏、脑电波等等都与正常人无异，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样。然而被这么折腾一番还不醒，谁都知道这绝对不是睡着了的表现。
　　从小几上取了一份午餐，郑吒顺势坐在同样在进餐的齐藤一身边。看詹岚捣鼓了半天没有效果，他忍不住问道：“楚轩怎么了？”

　　“不清楚，今天一早就这样了，怎么也叫不醒。”齐藤一停下筷子，想了想，“昨晚大家都中招昏迷了，差点就醒不过来，听说是一种诅咒，幸亏队长替大家解了咒。解咒之后我们差不多立刻就醒了，只有楚轩，一直睡着。”

　　“昨晚我昏迷了？”听到这个消息郑吒差点被饭噎着，顺了顺气才恍然大悟，“难怪今天一觉睡到中午，像我这么勤奋的人绝对不可能的嘛——”

　　话音未落，一边的张杰立刻卖了队友：“也不知是谁，恐怖片结束后的第一天不到中午绝对不出门……”

　　回应他的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好不容易平息下来，郑吒顶着几个新人异样的眼神打了个哈哈：“诶，我记得昨晚队长要去‘单刀赴会’的吧！伽椰子什么的真是太可恶了，否则我们还能帮忙准备一下……”

　　“罢了，既然人齐了，我就亲自解释一下吧。”白霜看着自家队员互相拆台，忍俊不禁，“郑吒却是骂错了人，这诅咒与伽椰子无关，是骨女下的；而骨女，正是百鬼夜行那天碰到的妖王蚀月的手下。”他看了楚轩一眼，面含忧色，“大概是昨天我出门之后做的，因为齐藤一也中招了。骨女的诅咒有致幻的效果，中咒之人自身感觉到就像做了一场美梦，肉身则与睡眠一般无二。这种状况下身体完全处于休眠状态，无法吸收营养，长久下去人就会活活渴死饿死。一般来说，解咒之后人就会脱离幻境、及时醒来，但不知怎么回事，轮到楚轩就不管用了。”他摊开手，掌心握着一块绘有奇特纹路的木牌，“这是我昨日与蚀月会面后，从他手里讨来的解咒道具，从你们的表现来看应该不假……那就是楚轩自身的问题了。大家有什么想法吗？”

　　白霜扫视了一周，仔细观察每个人的反应。詹岚停下手中的活计，甩甩有些酸麻的手腕，不无沮丧：“还是老样子。该不会楚轩中的诅咒和我们不一样吧，我总觉得那个妖王不简单，就算如你所说他和你达成了交易，也不排除他为防万一留个后手——骨女是他的手下，让手下折腾一圈只为逼着你走一趟？我觉得不可能。”

　　在此之前，白霜已经解释了昨晚与蚀月的会面，看似深藏不露的妖王居然是因为身世问题有求于他，他随意扯了几句就与对方达成了暂时的和平。

　　听了詹岚的猜测，白霜垂眸沉思，不置可否。中洲队员七嘴八舌，讨论了半天无果，最终还是白霜叹了口气：“看起来还是要用最后一种法子——我要用一种秘术，只要我和楚轩两个人就好，旁的人都不许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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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秘术”持续了六个多小时。晚餐时间，就在焦虑的中洲队几乎望眼欲穿时，楚轩的房门总算打开了。白霜推门而出，脸色略显苍白。他冲詹岚招手示意：“楚轩已经醒了，不过身体还很虚弱，我先休息一下。”很显然这个“秘术”消耗了他不少力量，大家本是急着围观好不容易逃过一劫的军师的，闻言，医护人员詹岚立刻把兴冲冲跟进来的郑吒等人推出去“慰问”队长，只带了Red Queen、张杰和赵樱空——刺客世家出身的小女孩同样有医疗经验。

　　当Red Queen忙着给刚醒过来的楚轩记录身体数据、詹岚和赵樱空检查外伤恢复情况时，张杰就被指挥着按摩病人的相关穴位：“所以我就是被拉进来做苦力的吧。”

　　詹岚挑眉哼了一声：“刚刚从深度昏迷中醒过来的人身体神经末梢还没完全恢复，按摩穴位可是很重要的恢复疗程。”

　　苏醒不久的楚轩虽然身体乏力，精神却好得很。因为还没起身的缘故，他并没有带上眼镜，冷厉的眸光没了镜片的遮掩，显得亮若星辰。并没有受到张杰按摩的影响，他淡淡开口道：“大体的情况，白霜已经简单说过了。张杰，你经历的恐怖片最多，这种情况，以前出现过吗？”

　　“这种情况？”张杰愣了一下，停下了手中动作，“你是说妖王的事情？”想了想，他摇头道，“不，以前我们只经历恐怖片的剧情，还没有见过恐怖片之外的怪物。而且，我也并没有在其他恐怖片里听说过‘妖王蚀月’这个人物。詹岚，赵樱空，你们见过吗？”

　　两人都摇头否认，包括声称资料最全的Red Queen也罕见地不发一言。楚轩扯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这个情况很可能跳出了主神的控制。主神没有自己的思想，作为程序，它只能在现有的恐怖片基础上衍生世界，而不能自主生成夜之国度这样一个显然有独立背景的势力。根据我们的任务，夜之国的基础是百鬼夜行传说，如今却转变成了有阶级、有组织、有背景的非人类势力，更有从来不曾出现在传说中的妖王蚀月的存在，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一定有某种非主神的外力介入，改变了这段历史。”停顿了片刻，他压低声音，“先前我以为这是《咒怨》恐怖片和百鬼夜行传说结合起来的结果，但这个世界NPC的智能超过了我的想象，给了我新的思路。”

　　再问下去，楚轩却老神在在地闭口不言，詹岚等人自觉无趣，很快也告辞了。

　　这一天晚上中洲队总算能安心吃一顿晚餐。从饭店里订好送来的料理望之令人食指大动，以郑吒为首的一干吃货激动得“泪流满面”：“又在伽椰子的威胁下安全度过了一天——已经是第五天晚上了，再过两天就安全了！”

　　“就你话多！”白霜无奈地瞧着自家队员各种耍宝，眼中闪过一丝惆怅，“刀口舔血的日子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当真是有些累了。现在才知道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狗窝，要是能回家就好了……”

　　“队长你又犯傻了不是，又没人拦着你，你不是家里有伤心事才不回去的嘛！”张杰满不在乎地灌了一口清酒，随即皱眉，“呸，一股子兑水味，岛国货就是坑爹，还不如帝都二锅头呢！”另一边郑吒侧耳，眼前一亮：“队长你想回家一趟？替我向白叔叔问好，还有，我也有东西带回家……”

　　餐桌被中洲队围拢了一圈，隐约有几分觥筹交错的意思，在《咒怨》的世界里难得温馨。白霜与队员们正纠结于劝酒与被劝酒的循环乐此不疲，冷不防军师在这时还不忘煞风景：“也别太得意忘形了，你不比他们，要保持冷静。这还是在恐怖片里，两天后回到主神空间，怎样都行。”

　　白霜受到提醒，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仿佛在遮掩什么：“抱歉……只是这几天情绪不太稳，有些……嗯，我会尽快调整过来。”他有意无意地摩挲着手里的勺子，对方敏锐地察觉了话中的关键：“又是功法突破的缘故？我早说过你还要磨练心境，不必急于求成。话说回来，上一次是因为异形的缘故，这一次呢？伽椰子还是百鬼夜行？”

　　“都不是。是妖王蚀月。”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白霜捏着勺柄的手指微微发白，“我觉得他与我有很大的关联，但我说不清楚。旁观者清，你对此有什么猜想吗？或者，我忽略了什么……有关我自身的东西……最近，我的记忆有些模糊……”

　　“你的记忆？”搁下餐具，楚轩还是不紧不慢地用他四平八稳的腔调分析道，“你的家庭很正常，唯一不凡的，或许是你的第二人格？”

　　“你是说另一段不存在的记忆？”白霜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古怪，随即又低下头去，掩去了面上表情。

　　餐桌上热闹非常。不知何时Red Queen与赵樱空争抢起食物来，其他人表示看年纪最小的队员和小女孩模样的智脑的热闹甚是下饭，纷纷起哄。餐桌上闹哄哄的，白霜和楚轩也不得不暂时停止交谈，侧头躲过飞过耳际的一块芝士蛋糕——这时候队员们才发现队长和军师脸如锅底，芝士蛋糕的直接凶手智脑Red Queen不得不哭丧着脸主动绕到两人身后清理蛋糕的残骸。警告似地对讪讪的众人扫视一周，白霜和楚轩的谈话才得以继续。

　　“不错，在我给你做心理治疗期间，你曾提起过不属于‘白霜’的一段记忆。若我不曾想错，这应当就是现实世界、主神空间与恐怖片世界的联系。”仿佛没有看到餐桌上的狼藉，楚轩淡定地推了推眼镜。

　　他注意到身边人垂下眼帘，状似沉思。楚轩仍是不动声色，却从袖中掏出高斯手枪，有意无意地把玩起来：“主神空间给了我们高科技和非人的力量，然而它终究从属于现实世界。那么，它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这段记忆想必对我的研究有帮助。只可惜，”枪柄在指尖旋转，向来面瘫脸毫无破绽的军师却猝然发难，枪管抵住了身边人的太阳穴，“你却并不是我的研究对象！”

　　变故几乎是瞬息之间完成的。中洲队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先前已经绕到白霜身后的智脑Red Queen不见如何动作，手中便出现了几根亮银色的丝线，另一端则将刚刚还与众人言笑晏晏的队长紧紧缚住。随着周围发出五色灵光的符箓图案在地面次第亮起，被围困在阵法中央的“白霜”脸上浮现出痛苦和惊诧的神色，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攫取了全部力量，他一瞬间瘫软在椅子上，只能任Red Queen手中特制的控灵丝线五花大绑：“这……这是怎么回事？别开玩笑了！”

　　对身边人的脸色几番变化尽收眼底，楚轩不为所动，扬了扬手中渐渐燃尽的控灵符箓，冷冷道：“还要继续装下去吗，阁下？！这还是白霜在布置这间屋子的时候就为防万一设下的封灵阵，看来质量还不错，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感觉如何？”

　　中洲队其他人，有的还惊讶地拍案而起，在听了楚轩的解释后愕然不知所措，另一些人却并无太大反应，显然是早就看出真相——这只妖物自以为完美的伪装，其实并非无懈可击。

　　“不是……你们什么时候发现的我怎么不知道！”反映慢一拍的代表性人物郑吒一脸状况，被铭烟薇一声嗤笑清空了大半血槽：“因为只要有它在场，一旦提到主神空间的事情就会被扣分啊，比如现在我就又被扣了十分。”

　　财大气粗的中洲队员表示才十分而已，换来这么多情报当然值得。

　　与此同时，楚轩左手中填满灵类子弹的高斯手枪连连扣动，一时间无法反抗的妖物被接连打断关节，萎靡下来。属于白霜的面容浮现出怨毒的狰狞神色：“不，不可能！我早就检查过了，除了这个吸血鬼之外，你们不过是全无灵力的人类而已！怎么可能……”

　　它的话到此为止。楚轩的下一刻子弹击中了它的紫府，妖物虽然仗着妖力深厚、一时没断气，却也再不能维持住幻象，露出真身来——是一具血迹斑斑的骷髅。

　　“原来是一只画皮啊，难怪能变作他人形貌。”被多处骨折形容凄惨的骷髅用黑洞洞的眼眶盯着，别人也许会心中不适，楚轩却是全无恐惧的，“妖王派你来，就为了探听白霜的底细？抱歉的很，我们也不清楚。我知道你必然有与妖王即时联络的方法，转告他不妨亲自去问白霜本人。”

　　之所以在看出对方身份后还容忍下去、甚至故意透露出几句主神空间的事宜，就是为了探得妖王此行的目的。现在情报收集到了，他反而有了别的打算——看得出来，妖王对他们这个队长成谜的身世分外关心，他倒是可以借此机会得到自己一直想知道的答案——比如借任务之名堂而皇之地逼供什么的。

　　这也是求知欲的一部分。

　　瘫软在地动弹不得的画皮惊恐地发现，自己似乎从这个的人类面瘫脸上读出了了不得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