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华如旧》离原岁枯

7、木本无心——佛渡有缘人

　　一天周末，正好有点空闲，路上遇见小碗，说到他和海棠第二天要去木心寺。我一时好奇心起，想到这座寺庙就是古怪和尚长大的地方。于是决定自个儿去晃晃。
　　寺庙原来挨着旧城墙，看去有些年代久远，或者说得不甚客气就是有些年久失修。庙门上木心寺三字极草，倘若我不是事先知道是决计辨认不出来的，这狂放的作风与那个下午的又倒是很登对。寺内遍植着同一种高大的乔木植物，遮得寺内的院子阴凉一片，只有细碎的金子般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落在地上，让我有一种想要去捡起来的冲动。
　　再进去应该就算大殿了，但是这寺比我预料的还小，所谓的大殿也只是极普通的，只是屋角的飞檐却像展翅欲飞的鸟颇有些古意。进得殿内，只供奉了一尊弥勒佛，我的心情用一个词形容，就是啧啧称奇。但随即更令我惊讶的是，这尊弥勒佛为木制，并且外面并无任何的油漆或者镀金之类。干干净净，也许这也是很贴合佛家的那些思想的，不伪装，以真实来面对这人世。那句佛靠金装在这里彻底地失效。弥勒喜笑颜开的样子十分生动，我却有些感伤起来，到底是从未受过磨难所以才能那样无忧的笑？还是因为已经饱经风霜历尽人世沧桑看淡一切苦难所以可以笑着面对任何事？对任何的困扰都有信心去解决？
　　从小对着这样的一尊佛长大也许该有不一样的人生体悟？
　　他要我们笑口常开？
　　他要我们开心生活？
　　我寂静的世界真的了无生趣么？可是我是想要精彩的生活的，不是吗？
　　我坐在蒲团上越想越乱。
　　抬头却看见又盘腿坐在另一个蒲团上敲木鱼。我甚至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这时候我有些遗憾，听不见这木鱼声，听不见风穿过廊下的声音，听不见夜雨敲打我的窗台，听不见这和尚念经。因为由他的神态我猜声音必定也极好，极美。
　　“也许你也讶异这庙里只有一尊弥勒佛？”又抬头对我说话。我想他和海棠应该都知道我不能听见的事了。也许在我所不知道的时候他们曾唤过我的名字，而我毫无反应。但是从每次和我说话他们都会抬头直视我的眼睛我想他们是知道的了，恐怕只是不忍相询。
　　“嗯。”我确实有此疑惑。
　　“这和创寺的方丈有关。”又缓缓道来，说一个多年之前的故事。现在轻描淡写的一个故事曾经却也是一个人真真正正经历过的生活。
　　我看着又，觉得他必定是一个说故事的高手，脸容沉静，眼睛看着我，这次我可以清楚看到深处，俱是真诚。又字极简而蘅字极繁，人如其名，是矛盾的复合体。有时明明是极清澈极易看懂的一个人，有时又偏偏心深似海无从探究。
　　创寺的方丈法号静夕，出家前的俗家名字叫做林徽杨，出生在本城的一个豪富之家，是家里的老幺，于是父母兄姊都十分疼爱，而他也懂事可喜，长到十六岁时，已是翩翩浊世佳公子，中了举人，却也并不想当官，家中本也富庶，于是只是在家养花种草，悠闲度日。后又娶得如花美眷，两人亦是恩爱有加，琴瑟和鸣。他夫人小名唤作夕夕，也是风雅之人，与其抚琴下棋，吟诗作对。可谓只羡鸳鸯不羡仙。
　　说到这里，又停顿了一下。我总觉得似乎他的目光穿透了我，甚至穿透了时间，已经亲眼见到这一对伉俪。
　　后来他的夫人怀上了孩子，两人自是十分欢喜。但到八个月时，孩子却早产了，是双胞胎，两个孩子粉雕玉琢，冰雪可爱。所幸母子平安。但是天有不测风云，孩子刚会走路时，却被盗匪所劫，夫妻两急得寝食难安，交了赎金，可是绑匪却无半点人性，竟在得到金子时将两个孩子杀害。他夫人悲痛过度，思儿心切，日日夜夜俱不得开心。终于一病不起，不过一年就过世了。原本夫妻两人相互扶持，也许还能熬过去。但一人既去，林徽杨更加痛不欲生，丧子丧妻之伤让其忍无可忍。于是他打定主意要为妻女报仇。原本手不能提的弱书生开始拜师学艺。正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学武时年纪已经不小，要掌握高深武功并非易事。花了十五年的时间，总算学有所成。于是开始四处打探当时的盗匪下落，不料盗匪已死。满腔愤怒无处宣泄。此时家中的生意却突然败落下来，一夜之间沦为穷困百姓。甚至被人逼债，父母不堪其辱，双双自杀。而兄姊则四散奔走，以求保命。至此，曾经的豪族支离破碎，家庭分崩离析。
　　身无分文的他几乎要乞讨度日，然而他为尊严，开始街头卖艺的生活。
　　也许你会疑惑：是否他也有想过放弃生命？我当初也这样问过我的师父，但他笑而不答。我想他想过又如何，他毕竟没有选择那条路，而是勇敢的走出了那一时的困窘，建了这木心寺。
　　后面他如何一步步度过难关，到大彻大悟，放下所有爱恨情仇，成立了木心寺。我们都不知。但我可以猜测他必定是极努力的想要生。并且以此尊弥勒佛来启迪世人，无论面对的是顺境还是苦难,都要勇敢微笑着去面对。
　　故事听完，又低下头去敲木鱼。
　　与别人的际遇相比，命运对我不算太严苛。虽然我失去听力，但是我仍然可以凭自己的力量活着，并且感受到这世界的美丽，得到众多人的爱护关心。我的一生还那么长，我还可以做我想做的事。
　　我想清楚后，才觉得又蘅说这个故事是有预谋的。
　　“谢谢你。又蘅。”我真诚道谢。
　　“不客气，娘子。”又蘅抬头又是那欠揍的笑。
　　在佛前都能如此，我佩服你。也不怕天打雷劈。
　　“放心，佛肯定不会怪我，要知道历任方丈不是痴情种子，就是风流浪子。要怪自去怪他们。”又有一种看穿人心的本事，当真让我不得不服。
　　但这话也太离谱了。
　　“第一任方丈的夫人小名夕夕，方丈自己取法号静夕。”又笑嘻嘻地看着我。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样子。
　　“娘子，我们出去散散步吧。”又起身又来拉我。
　　“别拉拉扯扯的。”我打开他的手。敬谢不敏了。
　　“一起走走嘛~”
　　和尚也撒娇？这世道当真是个性张扬的年代。
　　我抖落了一身鸡皮疙瘩。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再次发生，我只好点头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