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门外传》鱼在溪

2、阿蓝

　　话说，有生灵于佛前求缘，佛曰：“许尔三世，一世为恨，二世为情，三世陌路，为擦肩路人。”
　　生灵泣：“佛祖，为何不可生世相许？”
　　佛答：“兰因絮果，不可逾越。”
　　生灵带着所有的记忆投生在山中异域南溪，化作藤萝，开蓝花。修炼了五百年后，她化为人形，落在大地之上，大地之母称之为阿蓝。
　　阿蓝日日等候，知道她想要结缘的人就快要来了。日升月落，三个月后，一个年轻的郎中背着竹筐来到山中。他刚一进山，各路精怪就将消息传到了阿蓝跟前。阿蓝临水照颜，将本体藏入怀中，毅然决然地离开南溪。临行前，她依附的杨树好心提醒她：“你将本体留在这里罢，这样的话，将来如若遇到什么大劫难，还能保住一丝元气……”
　　阿蓝摆手道：“我知道你一片好意，只是我元神离去，本体必定会加倍吸你元气，佛陀所赐的缘分已经是非分之福了，我不能再逾越本分。”
　　杨树无奈，只能让她去了。
　　阿蓝直接来到了郎中的身后，拍拍他的肩膀，郎中一惊，回过头来，看见阿蓝，面上并无惊恐之意。他看了阿蓝一眼，又是在这深山野林之中，心中已有了一些猜测，不过他是郎中，本来便与花木精灵亲近，此时感觉到阿蓝身上的草木青气，也不惊讶，就收回目光，继续采药。
　　阿蓝倒是比他惊奇，跳着上前问道：“你还记得我？”
　　“……”
　　“你为何不说话呢？”
　　“……”
　　“不过你不记得我也没关系，我记得你就行了。”
　　“……”
　　“诶，佛赐给我们三世缘分，我等了好多年了，终于等到你了！”
　　郎中俊秀的脸上泛起一圈红晕。
　　阿蓝“咯咯”一笑，道：“我叫阿蓝，你呢？”
　　郎中眼中溢出柔和的笑意：“书幻，李书幻。”

　　阿蓝心中一直记着佛陀的话，她不知道哪一世为恨，哪一世为爱，只是想到两人间将产生仇恨，心就猛地揪起，想想尚且不能够忍受，要是真的发生了，她该如何应对？她盼了这么多年啊，又怎么能够忍受他恨自己？
　　阿蓝随着李书幻来到尘世的医馆，李书幻接过阿蓝的本体，将其埋在后院中，周围都是香花药草，灵气所聚，非常利于修行。李书幻栽好藤萝，起身，正撞进阿蓝的笑靥中，他一怔，转身走开。
　　李书幻对阿蓝不冷不热，阿蓝在他眼中与其他花草并无区别，他每日打理花草，包括阿蓝，每日相见，每日的体贴入微，却不是对阿蓝的另眼，他甚至从来不和阿蓝说话。
　　那年夏初，百花结果，只有阿蓝和她身旁的荼蘼依旧盛开。一日，一个鹅黄衣衫的少女来到了后院中，身后跟着李书幻，李书幻满眼爱怜，生生刺痛了花草中的阿蓝，阿蓝感觉自己的心被狠狠撕裂，落了一地花汁，痛不欲生。阿蓝忍不住低下枝蔓看去，原来一切都是幻觉，自己还是好好的，在李书幻的精心照顾下花开嫣然。
　　少女纤纤玉指指向阿蓝，笑道：“书幻哥哥，那藤萝开蓝花呢！”
　　李书幻眼神飘到阿蓝身上，阿蓝忍不住缩进花身，听见李书幻淡淡应了一声：“嗯。”
　　“真好看啊……”少女亮着乌黑的眼睛看李书幻。
　　李书幻一笑，道：“小姐稍等。”说罢取了一把剪刀，缓缓走向阿蓝。
　　阿蓝惊讶地张大了嘴，他是要剪自己的花朵么？阿蓝在风中瑟瑟发抖，她不是怕，而是冷，仿佛有凛冽寒风吹过自己血淋淋的心。
　　李书幻走到阿蓝面前，第一次正眼看她隐在花朵中的面容，第一次与她对视，然后弯下身，阿蓝咬紧牙关，认命地闭上眼睛。
　　“咔嚓。”
　　李书幻取走一朵荼蘼花，回身笑道：“藤萝毕竟是野花，衬不上小姐的身份。”
　　那夜，刚有灵识的荼蘼小妖捂着断指，靠在阿蓝怀里落了一夜泪。
　　那夜，阿蓝久久盯着繁星满天的夜空，一遍一遍问佛陀：“他不爱我，也不恨我，您赐我的缘分，在哪里？”
　　西天佛陀左手虚握，轻捻右手，一贯慈悲地沉默。

　　李书幻再没有来过后院，每天过来打理园子的人换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花匠。阿蓝终日蜷缩在本体中不敢动弹，她总觉得自己一动弹，全身都会有伤口裂开流血，痛彻心扉。每日里，除了定时教授荼蘼小妖一些修炼口诀，她几乎不开口，就那般静静地看着远方，呆愣。
　　一个月后，医圣李家大公子李书幻娶亲的消息传到了后院里。阿蓝听到这个消息时，愣神看了大堂方向半晌，垂下头，咽回一肚的眼泪，苦不堪言。
　　我不恨他，佛陀，我绝不恨他，我知道他是忘了我，我知道他没有遵从前世的约定，但是我不恨他，我们这一世还未完呢！
　　秋至叶飘零，满院萧索。
　　阿蓝的枝叶经不起霜打，提前败落一地。
　　她病了，很严重。
　　花匠刮了刮她的茎皮，摇头叹息：“可惜了一株藤萝。”
　　阿蓝昏昏沉沉闭上了眼睛，思量着，这一生大约就要这般结束了，她自己也累了，夏秋之间，繁华过后，她一介草木，终究是心力憔悴。
　　醒来时明月当空，一个蓝色的身影静坐在阿蓝身边，阿蓝眨了眨眼，想着这或许是幻觉，便肆无忌惮地笑了：“我喜欢你，为何你都不愿多看我一眼呢？我等了你好多好多年啊，真的好多年，你知道我那些年是怎么熬过来么？我一直盼着与你相逢……”
　　李书幻抬眸看她，眼中漾起一片涟漪，阿蓝痴了痴，忙隐进花身，是他！不是幻觉，是他！
　　“官人，你为何不赴中秋家宴，却来这里？”清亮的声音响起。
　　李书幻捧起荼蘼花盆站起，淡淡道：“我终是放不下这棵荼蘼。”
　　“是么？那为何要亲自前来呢？”
　　李书幻静静看她：“你想我如何作答？”
　　女子脸色变了变，半晌，恢复笑容，道：“我只是担心你而已。”
　　李书幻面容柔和了一些，分出一只手揽住女子，边走边道：“秋夜风大，当心着凉。”
　　他们话着些家常，渐行渐远。
　　阿蓝探出脑袋，看着身边空出的一块，脑中浮现女子方才那明灭不定的表情，终是化作人形，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