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路》月落摇情

6、第6章

　　6、
　　陈贵卡里一共三万块钱，苏淳都取出来了。买了点必须的东西，他找到一个拉黑车的人，商量好价钱后让这人把他和鱼仔带出城，目的地是南方边境上的一个城市。
　　很早以前苏淳去过那里，相当混乱，贩毒走私偷渡，政府都管不了，甚至官匪相护。他在杀蒋立年之前就明白此行必然会暴露身份，所以必须安排好退路。而他现在要去的那个城市就是唯一也是最好的选择，如果那人没追来，以他的能力足以带着鱼仔在那里生活得很好。如果那人追来了，更好办，直接跑路到邻近的随便哪个国家，他同样能活得自在。
　　苏淳没有身份证，鱼仔的户口本他也没拿。黑车是拉一筐筐的活鸡，苏淳抱着鱼仔躲在充斥着骚臭鸡屎味道的车厢底下，一路除了上厕所就没出来过。终于到了目的地，鱼仔发了高烧，主要原因是伤口感染。苏淳自然不能带他去正规医院治疗，东奔西走找到当地的土医生给他退烧，总算有惊无险。
　　就在苏淳终于松口气打算找个房子落脚时，最糟糕的事儿接踵而至。

　　苏淳是在进城的大路上被堵住的，说来实在是命中注定。他从没打算过到了这里后再出城去，可鱼仔因为几天奔波和发烧，人瘦了一大圈，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苏淳绝不能让他缺着营养。他问鱼仔想吃什么，鱼仔便说想吃鱼。苏淳不顾下大雨，二话不说就跑到城外的集市上给他买了两条新鲜的草鱼回去。谁知半路就杀出了几辆路虎，前后把他堵个严实。
　　苏淳买的是辆快报废的N手桑塔纳，雨刷都不太灵活了，高速刷着挡风玻璃时声音比雨点砸的还大。前面的大路虎一露头他就猛踩住刹车，心也跟着那尖锐的刹车声提了起来。雨点敲打车窗，心脏跟着一下一下跳动，每一下，都带出一片血肉淋漓的恨和怨。
　　不用看车镜他也知道后面还有车堵着，苏淳咬着牙，狼一样盯着前面的车。他能看到里面坐满了保镖，他们肯定都身手敏捷还配着枪。此番既然出来了，就是必须要把他擒到手，也是那人一贯的作风。
　　极其短暂的对峙中，仿佛这个世界的时间都变得缓慢接近停滞，透过如同定格住的雨幕缝隙，他们能够一瞬看清对方脸上的表情。
　　苏淳猛地踩下油门同时往路边的树林方向打死方向盘，桑塔纳发出一声破锣似的怒吼，一头扎进了树林，跌跌撞撞飞奔进入深处。

　　“给我追上！”车里，霍岐命令，整个人表现出不可思议的冷静。
　　三辆路虎跟着冲进去。
　　树林中地表松软坑洼，植被太多，加之大雨模糊了景象，车速根本提不起来。然而苏淳的车速一直没落下过，他就跟不要命似的把油门踩到家，车镜被树干撞飞了他看也不看一眼，更不要提那些断断续续听起来让人提心吊胆的撞击刮擦声。
　　“加速。”不管开车的手下脸上冷汗都下来了，霍岐继续下命令。
　　手下不敢不听，只好抱着不要命了的心加大油门。路虎车一直紧咬在桑塔纳后头不放。
　　坐在霍岐身边的柯凡不住用眼神偷偷打量老板表情，后者一直面沉似水，眼睛一瞬不瞬紧盯着前面的小车。他心里便清楚，老板跟他一样，认定了车里的人就是苏淳。

　　苏淳不辨方向不管路况，只要没树挡着能过去他就死命往前开。桑塔纳到了极限，终于在一个不大不小的坑里熄了火。苏淳被颠得一个惯性身体离开座位头撞到了玻璃上，又落回座位上他又跺了两脚油门，见彻底没戏也不留恋，开了车门就像豹子似的冲出去。
　　“下车，追。”霍岐在看见那人的身影一刹那开口，眼神陡然变得更沉。
　　三车人都跳下车，几个保镖护在霍岐身边保持适当的距离。
　　这是一场沉默的追逐战，除了雨声、跑动声、身体和枝叶的刮擦声，没有一个人说话。霍岐是最沉默的，如果不是离他最近的人，根本连他一声喘息都听不见！他只是盯着被追的那人身影，就好像已经对他吼出了一万句话！
　　三年，你骗了我整整三年！你知道这三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吗，我每一天都过着行尸走肉的生活，没有视觉没有嗅觉没有味觉，你死了，我活得比死还痛苦！可天杀的谁知道你还在这个世界上，你还有呼吸，没有缺胳膊少腿，活得好好的！你让我、你让我怎么能再放任你折磨我？！

　　跑在最前面的一个保镖算准距离突然向前一扑，扑倒在地时抓住了苏淳的裤脚将他也带着跌倒在地。苏淳一脚踹开他手，鱼跃起身后环起胳膊套住保镖脖子扭断，遂即放手继续跑。只是杀一个人的间隙，又有人快要追上他。苏淳毫不犹豫，反手一枪打过去，被击中心脏的保镖应声倒地。
　　突兀的枪声乍一响起，所有的人的心理都跟着变化了。后头的保镖也不会甘愿挨枪子，在第一时间拿出自己的武器来瞄准苏淳的双腿。第一枪打过去子弹击在了苏淳脚边，他的皮肉几乎能感知到子弹带起一阵锐利的热风！凭借自己的能力，苏淳侧头看一眼后反手两枪，放倒当前的两人。之后对自己射过来的子弹骤然多起来，他无法再还击，只能拼命往前跑——只是稍有了个大意，一枚子弹就蹭着他肩膀飞过，血随着他飞奔的动作往后飚出来。
　　“别开枪！”那一枪是自己身边的保镖打的，霍岐当即暴喝，一拳打在那人脸上，又打出去的一枪跟着打歪，子弹没入斜前方一棵树干中。然而他的话音还没落，脸上骤然一阵剧痛传来，一颗子弹擦破他的皮肤飞去！霍岐愣住，仿佛这颗子弹破坏了他的反应神经，他略带茫然地看过去，只是短短一瞬他就无比清晰的捕捉到了青年回头扫给他的眼神——强烈的厌恶，如重重一拳直接打在他的心脏上，简直能要他的命！
　　“老板！”与喊声同步进行的是狠狠一推，保镖将霍岐推倒在地，又一颗子弹从他方才所在的位置打过去。如果霍岐没有躲开，他必死无疑。
　　霍岐撑在地上的手重重攥成拳头，他站起来，眼底燃着燎原的滔天大火，大吼道：“苏淳！你站住！你他妈竟然要杀我！”
　　柯凡被这愤怒到了崩溃边缘的吼声给震慑住，入目的男人头发衣服尽湿，像极了一头受伤的野兽发出疯狂的嘶吼。
　　苏淳头也不回，他知道只要他把攻击目标变成霍岐，就能绊住那些猎犬的脚步。至于万一要了霍岐的命，正好，如他所愿！那男人的吼声带着回音，几乎要震伤他的耳朵，苏淳唇角不自觉地勾起来，伤我杀我让我心死者，此生当再无眷恋！
　　雨势不减反增，雨水冲进眼眶，苏淳狠狠眨了下眼睛，满脸的水也不知是谁的泪水。受伤的肩膀早就没了感觉，奔跑过度的双脚也没有感觉。他一点也不痛，一点也不累！
　　身上唯一一把手枪里子弹都打光了，苏淳被再次扑上来的保镖缠住，那人用枪托猛击他太阳穴意图把他砸晕。苏淳在第一击双眼一阵发黑后又凭借强韧的神经强迫自己保持清醒，抬腿缠住对方的下盘，腰身一拧反而压住对方，他不阻止对方接下来的攻击，两指勾成爪，直接捅瞎了那人一双眼睛。破碎的眼珠混着血溅出来，居然有几滴冲击到他的眼睛，他强忍刺激不闭眼。保镖凄声惨叫，再没机会去打他，径自捂着血淋淋的双眼打滚哀嚎。
　　一脚飞来苏淳尚未站稳，只来得及拿双臂抵挡，骨头隐隐发出悲鸣，苏淳整个人被踹飞。剩下的几个保镖齐齐上前，终于押住了这个凶猛残忍的青年。他人被强制弯着背，胳膊反绞在背后，即使一动不动也剧痛难忍。
　　霍岐顿了下脚步，脸上喜怒莫测。柯凡看出他这表情昭示着什么，忍不住上前一步：“老板......”后者一个眼神，柯凡未说出来的话便被堵在了嗓子眼不敢冒头，连人都定住半步不敢挪。

　　苏淳扬着头，看着男人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过来。脚步慢且重，似是要把每一步都印在土地上。尽管给过自己多次心理暗示，苏淳悲哀的发现此时面对不断接近自己的男人，他还是害怕的。不是单纯心里的害怕，就连精神甚至灵魂都有点颤抖了。
　　为什么害怕？为了之前他们俩度过的十几年日月，还是为了他深深烙在自己骨血中的印记，还是为了他对自己的狠绝薄情？这个人，亲手毁了他赖以为生的精神支柱，他亲手打破了自己的幻想，告诉他那只是镜花水月空欢喜！他害怕，他怕见到这个人，他就忍不住想要和他同归于地狱！
　　他终于走到了他面前，两个被淋得形容凄惨的男人，经过三年，不，是经过将近六年的时间，再一次以如此近的距离见面。
　　霍岐垂目看着他，毫不留情给了他一个耳光。苏淳被打得头偏到一边，半边脸都麻了。疼痛感降临时，耳朵里的嗡鸣声还没消退。嘴里弥漫开血的腥味，苏淳吐了口唾沫。

　　“这是还你给我的那两枪。”霍岐淡淡开口，他力气用得极大，打人的那只手垂在身侧麻得也在微微颤抖。
　　苏淳扭过脸来看他，眼睛里露出似笑非笑如喜似悲的神情。接着他就被男人捏着下巴吻住嘴唇，合着冰冷苦涩的雨水，似是要强行触碰到他封住的内心。
　　苏淳冷眼看着，动也不动。霍岐放开他，竟还整理了一下早就没法要的衣服。
　　“其他的帐，我们回去慢慢算。”霍岐认为一切已尽在他的掌握之中，看着被自己打肿了半边脸的人，眉宇间隐隐带上了笑意。他轻松地说道，“你不说话没关系，我有办法让你开口。”
　　苏淳忽然笑出声，声音嘶哑如夜枭：“畜生！”
　　霍岐听到他声音，根本没在意这两个骂他的字，反而像计谋得逞似的，“不错，我们的帐又加上一笔。”说完转身，以手势示意带着人走。
　　“霍岐。”苏淳叫他，一直以来，他不肯叫他名字，连想都用那人代替名字，此时叫出来，森冷怨怼，刺人心肺，“你把我带回去，我会杀了你。”
　　霍岐没有回头，也没应答，用沉默的更加倨傲挺直的脊背面对他。
　　柯凡不忍，看着保镖拿出手铐往苏淳手腕上拷，他走过去：“苏——”
　　头一个字刚出口，第二个字就再没机会说出来。
　　苏淳一直任由宰割般放松的身体突然动了，趁一只手被拷上另一只手自由的间隙用头撞开低头给自己戴手铐的保镖脸上，啥眼间就卡住了柯凡的脖子。
　　“都别动！”苏淳冷声低喝，手下使劲儿，柯凡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变故周期，霍岐脚步停住，折过身来彻底面无表情地看着苏淳，一字一句道：“你想清楚了，苏淳，别逼我。”
　　“这句话还给你，姓霍的。”苏淳整个人都活起来，双眼黑得发亮，“柯凡好歹也是个少爷，他要是死了，整个柯家会跟你反目成仇。”
　　霍岐额角青筋隐隐突显，他强忍着攻心的怒火，沉声道：“苏淳，放开他，跟我走。我们不要在这里纠缠，有什么话有什么事，我们都等到回家......”
　　“放我走，别让我说第二遍。你保镖的枪也快不过我手，你清楚，我说到做到。”他拖着柯凡一步步往后退，身后保镖也知道他的身手，更不敢轻举妄动。
　　霍岐再难抑制心中的怒火，暴喝道：“苏淳！你他妈疯了吗？你究竟想干什么？”
　　“很简单，放我走，我就不杀他。”苏淳边说边退，他刚才就听见不远处有水声，应该是瀑布。现下抓到机会拿柯凡做人质，他边防范着霍岐的人偷袭边不动声色地往水声方向退去。
　　“你做梦！我死都不会再放走你！”霍岐暴躁地吼声盖过雨声，他恨不得立刻冲上去，“苏淳，你想清楚，就算你这次能逃，你能逃我一辈子吗？你老老实实跟我回去，我对你、对你......”对你如何，他却又说不出来了。就像遇到难题解不开的小学生，那张成熟英俊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困惑的表情。
　　苏淳心早死了，还听他说什么废话，只是放任他说话好拖延时间而已。等到霍岐注意到他的意图时，他已经站在了那个小悬崖的边上，稍微往后一仰就能栽下去。旁边凹陷下去的一大块缺口，湍急的水流飞流直下。
　　霍岐再也镇定不能，忍不住上前一步：“别！苏淳，你别这样！”言至于此，竟然带上了哀求的意味。
　　苏淳漠然看他一眼，松手把柯凡往前一推自己抱头干脆利落地一跳，如一尾矫健的鱼，落入悬崖。
　　四下水声雨声喊声，合在一处，天地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