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路》月落摇情

2、第2章

　　2、
　　三年后，陈家港。
　　苏淳昨晚收听了广播，知道今天又是个大晴天，他特意起了个大早，登上渔船和村里的渔夫们一道出去打渔。
　　自从他被阿秀救下养好伤之后，就决定暂时在陈家港这个避世的小渔村落脚。阿秀跟村民说他是自家远方来的亲戚，两人是姑侄关系，因为苏淳家里出了点事情，就把他送过来让自己这个当姑的照顾着。村民民风淳朴，而且苏淳模样清隽见人就笑着打招呼一点坏脾气都没有，特别懂事，大家很快就接受并喜欢上这个善良热情的小伙子。陈家港靠捕鱼为生，自给自足，妇女们在家编织渔网带孩子照顾老人，男人们出海打渔。
　　苏淳在渔村里生存，就要学打渔。村民们毫不吝啬的教给他捕鱼的技巧，每每出海也都带着他。苏淳聪明，两三次就会了。如今三年过去，他差不多成了个真正的渔民，一身被海上耀眼阳光晒成蜜色的皮肤，偶尔开怀大笑时绽开的笑容比这蔚蓝的大海还漂亮。
　　打渔村民中的渔工头青山叼着烟，眯起眼睛看着船头迎风而立的青年人，笑容满面：“今天要是走运，估计能够捞个大头！”
　　苏淳扭头：“嗯，这几天是鱼群产完卵大规模迁徙的日子，今天风平浪静洋流正常，鱼群量会大大增加。”
　　“现在还不急，你过来坐吧，别总站在那里。”青山开玩笑，“莫让海里的妖精看上了把你拖下去！”
　　“哈哈哈，不错不错！咱们船上好不容易来了个吉祥物，可别一个不小心就丢了！”旁边的一个汉子跟着开玩笑。之所以管苏淳叫吉祥物，是因为只要是苏淳跟着出海，他们甚少遇上暴雨天气，而且每次几乎都是满载而归。
　　苏淳依言走过来盘腿而坐，笑着说：“青山叔每次都拿海妖忽悠人，我跟着您出了这么多次海，海豚鲨鱼倒是见过不少，不过海妖还真是从没见过。”
　　“哪能轻易让你见着，再说了你要是见了还有命回去么？”青山道。
　　海妖的传说，在靠海而生的人们口中代代相传，美丽神秘又危险。
　　刚才跟着说笑的汉子也走了过来：“就是碰见了也不能把咱们的阿淳让给她们，不然村里的姑娘们还不把我们晒成鱼干！”
　　青山大笑，拍着苏淳的肩膀：“没错没错！”
　　苏淳眨眨眼：“快别拿我开玩笑了两位大叔，我哪有那么抢手？”
　　“怎么没有，前天还有两家阿妈托我给你带话，要不要娶她家闺女呢！”青山道，他这话确实不假，以苏淳的脾气长相，没有人不喜欢的。而且村中如苏淳这般年纪的男人大都已经结婚，阿秀也曾经好几次要给苏淳找个姑娘。
　　苏淳眨眨眼睛，很真诚也很无辜地说：“我一点家财都没有，穷光蛋一个，哪会有姑娘看上我呢？”
　　“小伙子别说丧气话，就你这个条儿、学一手捕鱼的技术，上赶着嫁给你的姑娘从你姑姑家门口排到村外面去啦！”青山豪迈地哈哈大笑，应和着天空中传来的几声海鸟鸣叫。
　　当晚，渔船归港，男人们又载回了满船的鱼。港口早有女人们在等自家男人，见船靠岸便迫不及待迎上来帮忙。
　　苏淳扛着自己那份下了船，穿过挤在岸边的人们，迎面扑来个身影。
　　“叔叔！”鱼仔抱住他的腰，脑袋埋在他肚子上蹭了两下。
　　“你妈妈呢？”苏淳拉起他的手。
　　“在家等你，今天妈妈去镇上逛街回来，买了好多好东西！”鱼仔兴奋地汇报着，“有肉、水果、零食，还给我们买了新衣服！”
　　“好，看把你高兴的。”苏淳笑着，从宽大的裤兜中掏出一物递过去，“给你的，今天捕鱼恰巧捞上来的。”
　　鱼仔接过去，不由大叫：“大海螺！好漂亮！”他从没见过这么大这么好看的海螺，大到他两只手堪堪才能捧住，外壳上在湛亮的月光下泛着绚烂的彩色光晕。
　　“这是深海螺，轻易不会被人们见到，当然不是你平时在海边捡到的那些小贝壳能比的。”苏淳喜欢鱼仔白嫩嫩的脸上满是笑容的模样，像大海一样纯净无暇，“它还是活的，回家后拿海水泡着，等它死了就能做标本了。”
　　“真的？它是活的？”鱼仔更加惊喜，不由凑近了想看见壳里头住着的小东西，“它为什么不出来？”
　　“等到你把它放进海水里，过不了多久它就该出来了。”苏淳说，“我们快点走吧，好能快点把它放水里，免得待会儿它要渴死了。”
　　“嗯。”鱼仔对苏淳的话从来深信不疑，当下反过来拉着他迈开小腿跑起来。

　　一大一小两人才到门口，就闻到一股浓郁的炖肉香。鱼仔跑进去嚷嚷着：“好香啊好香啊！妈妈你这么快就把肉给炖上了？”
　　“小馋包，就你狗鼻子好使！你手里的是啥？”阿秀的声音响起来。
　　“淳叔叔给我的深海螺，还是活的！我要把它养起来！”鱼仔一边满屋子忙着找小盆子倒点海水进去，一边炫耀似的说着，“村里面就我有这个，妈，你看它好好看，身上有六种颜色！”
　　“行啦行啦，大晚上你嗷嗷什么！”阿秀抬头，看见提着鱼进门的苏淳，笑容更深，“回来啦，正好肉好了，准备吃饭。”
　　“今天是什么日子要做这么丰盛的晚饭？”苏淳把鱼放好，走到锅台边上深深吸一口气，“好香好香！”
　　鱼仔也凑过来学着苏淳的样子，“好香好香！”
　　阿秀笑：“俩馋猫！饭熟了，快去先把饭盛出来，马上就开饭。”她拿锅铲在锅里铲了铲，回头看见弯腰盛饭的青年，后者那一段拱起来的脊背，深深地突出。她便觉十分心疼，“并不是非要过节才吃这么丰盛，家里有闲钱我就买了点肉回来给你补补，阿淳你太瘦了，这都三年了，我看你一斤肉都没多长。”
　　“我吃得可真不少呢，可能是吃鱼肉多，鱼肉吃了不长肉。”苏淳心里一阵感动，“不过吃鱼肉会变得很聪明，是不是鱼仔？”他说着摸摸小孩的头。
　　“嗯嗯，我就很聪明。”鱼仔笑眯眯的，看着他妈把肉盛出来，咽了口口水又说，“不过我也爱吃炖猪肉，吃了这个对身体好！”
　　“快吃吧馋包，不用找借口！”苏淳当先给他夹了块肉。
　　鱼仔埋头大吃起来。
　　“阿淳你不用管他，自己多吃，这顿都吃了，不然放到明天该坏了。”阿秀劝道。
　　“好。”苏淳知道不用客气，应一声给自己夹了块肉。一荤两素，他还是吃素菜多。
　　吃完饭鱼仔蹲在门口看自己养的海螺，等了半天见那只海螺还不现身，忍不住拿根筷子去戳。
　　刷完碗的苏淳路过门口见了，笑：“你要是把它戳痛了，它一生气更不会出来了。”
　　鱼仔扭头看他，“那怎么办？”
　　苏淳走过去一把把他猴儿在肩上，听着小孩欢快的尖叫声，拍拍他的屁股蛋，“乖乖睡一觉，明天早晨它要出来做早操，就出来了！”
　　鱼仔扭扭屁股，抱着苏淳的头：“可是我现在就想看见它，我想再等等。”
　　“不行，你等得太晚明天上学了犯困被老师罚站怎么办？”苏淳带着他连跑带跳地玩着。
　　鱼仔想了想，“好吧，那你猴儿着我跑两圈！”
　　“没问题！”说着，苏淳就大步跑起来，鱼仔大胆地张开双臂跟着叫唤，“叔叔你看天上，好多星星！”
　　苏淳停下脚步稍稍仰起头，那铺天盖地的星空让他感到一股极美的震撼：“是啊，星星也能连成海。”
　　“我听老师讲能够连在一起组成图案的叫星座，叔叔你认得出来有哪些星座吗？”
　　“当然，来，叔叔给你指。”苏淳抬起一只手，“瞧见那个勺子了没？大家最熟悉的北斗七星。”
　　“这个我知道！”鱼仔抢着说。
　　“那你知道这七颗星星的名字吗？”
　　“不是叫北斗七星吗？”
　　“不对，每颗星星都有自己的名字，你听着，我讲给你听。”苏淳从“勺子”头部开始指着念道，“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
　　鱼仔皱着眉头：“听不懂......”
　　“好吧，那我们找别的星座。”苏淳便带着他找别的星座，“那个，天琴座，那颗星星就是天琴座里面的织女星......”一口气说了一大堆。
　　鱼仔拍手欢叫：“叔叔你好厉害！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星座的？”
　　苏淳沉默一瞬，“以前认识的一个人，他教我的。”想当初两个人好得蜜里调油时，那人还特意拉着他跑到郊外爬山，晚上幕天席地躺在山顶，枕着山风被那人拉着手，手把手地指着天上浩瀚的星海，分辨着那些星星的名字......如今想起来，真是肉麻的可以，明明是哄女人的把戏，可那时候用在他身上，他也高兴得忘乎所以......
　　“那个人是你老师吗？”鱼仔好奇地问。
　　“......算是吧。”苏淳回答，说起来的确可以称那人为他老师了，他教给他最重要的东西，就是人心自古难预料，你永远不会知道下一秒你深爱深信的人就会往你心口上插把刀，至你于死地！

　　“鱼仔，这么晚该睡觉了！”阿秀走出来叫着，而当她乍一看见院中侧头望着天空的青年时，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忽然觉得青年的脸，好悲伤。
　　“姑。”苏淳看向她，自打阿秀和村民说他们是姑侄关系，他就改口叫阿秀姑姑了。
　　阿秀看见青年脸上乍起的笑容，心里无端一阵难受，这三年他虽然从来不说她也从来不问，但她清楚得很，这个青年心里藏得全是苦水。她走过去，从苏淳肩上抱下鱼仔，将他赶去睡觉，又对青年说，“你进来，试试衣服大小。”
　　“谢谢姑，又给我买新衣服。”苏淳像个孩子似的，眼里晶晶亮亮都是欢喜。
　　两人进了屋，阿秀把新买来的衣服给他，一件T恤，一条水洗蓝的牛仔裤。苏淳接过来到里屋里试穿，他走出来时，阿秀眼前一亮：“真好看，好像学生仔！”
　　“我都27了，那还能像学生？”苏淳摇摇头，“这么好看的衣服不能出海时穿......”
　　“很便宜的，也不多贵，你就穿吧，穿旧了姑给你买新的。”阿秀上前帮他抚平衣服上的褶子，“阿淳你真是天生的衣服架子，穿啥啥好看，就是再胖点就好了。”
　　苏淳对于阿秀执着于想让他变胖点这个问题只有笑而不语。
　　“说起来你27了，早到了该找个媳妇的时候了！”阿秀忽然说，然后表情变得十分微妙，“昨儿六婆还过来跟我讲，说她表妹的孙女今年20，长得漂亮不说还是大专毕业，在镇上的厂子里做会计，让我跟你说说，看看你愿不愿意处处？”
　　苏淳对上阿秀闪亮的眼睛，数次面对这样的话题让他颇有些无奈：“姑姑，我不是早就跟你讲了，我是不能找对象的。”
　　阿秀眼里的光黯了些，但她还是忍不住说：“你虽然总说自己不能找不能找，可你一个大小伙子，不能一辈子都不娶媳妇吧！将来老了谁伺候你谁给你端茶倒水呢？再说了，你不想生个孩子给你家里传递香火吗？”
　　苏淳脸色白了些，看上去有些灰败，他坐到床上微微垂着眼帘，“姑姑，我把你当我的亲人，我不瞒你。我其实......不是什么好人，我出声就没爸妈，在孤儿院待了几年后跑出去跟一帮社会上的人混着。再后来，我遇到了一个人......”说到此处他说话骤然变得困难了不少，狠狠皱着眉，缓慢地吐字，“他身份很不一般，我跟着他，帮他做事，做的那些事，说白了，如果都列出来，我被枪毙十次都不够的！被你救了的时候，我......我是逃出来的，留在这里也是想躲开那些人和事。姑姑，我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别把心思白白浪费在我身上了！”
　　阿秀听了，十分震惊，但更多的则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就和她方才见到院里那个看上去十分孤单的青年，是同样的心情。她弯下腰搂住青年的肩膀，“傻孩子，你说的什么话！你是姑姑的侄子，怎么会不是好东西！人这一辈子，哪有不犯错的？姑姑只认现在的你，你是个乖孩子，以前的那些事，你不用说，我也不听。人活着要往前看，不能老回头琢磨，越琢磨，越没活路了......”
　　苏淳抓着她手臂，难受得几乎要哭出来。阿秀身上有股淡淡的香气，是酝酿在轻柔的海风里温暖的阳光香气。他闻着这样的香气，心里感动得阵阵发涨。
　　“好吧，你不想找媳妇，姑姑就不给你说了，等哪天你开窍了，看上哪个姑娘再和我讲。”阿秀捧起他的脸，眼里全是母亲一样的柔光，“到时候姑姑去给你说。”
　　苏淳淡淡笑了下。
　　当晚，苏淳在床上很久才渐渐睡去。

　　后半夜，正是人熟睡的时候，外面忽然有动静。苏淳一惊，睁开眼睛时早没了睡意，他悄无声息地下了床，像一只灵动的猫，潜到了门口。他听见外面的动静挪到了门外，看见从门缝中插/进来的刀身，苏淳面色一紧，手握成拳，眼中腾起杀气。他紧紧盯着刀，看着刀缓缓将门栓打开后，一个佝偻着的身影欲钻进来。苏淳骤然袭击，一拳打在那人脸上，对方惊呼一声就要捅出刀子，苏淳早弹在他手臂麻筋上，继而完全不给对方反应时间，趁着刀子落到地上一举擒获这人。这人显然毫无功底，被轻易压制住后便大叫起来。
　　“闭嘴！你是谁！”苏淳一只手迅速钳住他的喉咙，稍一用力就能杀死他。
　　“怎么了这是？”被惊醒的阿秀光着脚就跑了出来，待她拉亮了灯看清地上被押着的人后大惊失色，“陈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