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鼠（嬴政×李斯）》易水何谙

1、仓鼠（1）

　　我讨厌老鼠，却不是天生的。

　　1。

　　十六岁那年，我的「仲父」吕不韦将一个人带到了我身边。

　　那天的情形我至今还记得。我靠在回廊的石柱上，慵懒的看着天空；那人静静的站在吕不韦的身后，自始至终只讲了一句话。

　　「草民李斯拜见大王。」然后伏在地上叩了个头。

　　我没搭理他。更没叫他站起来，他便一直跪着。不多时，吕不韦便看不过我这样任性，不耐烦的对他说了句「你起来吧。」

　　李斯站起身来，吕不韦皱着眉头交待了句什么，卷着一阵微风大步离开了。

　　我冷冰冰的笑了一声，对李斯说，「你也滚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在这儿碍寡人的眼。」

　　李斯头也不抬，轻轻道了句「诺」便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2。

　　我是嬴政。一个十三岁便成为大秦之王的人。十六岁的我拿很多人都无可奈何。在朝上有两个、后宫还有两个。

　　朝上的两人关系如同水火，有趣的是他们我都不喜欢，并且经常当着我和满朝官员的面争论不休。我总是幻想着当我真正握住权力时拿他们开刀是的情形，思及此我会兴奋得颤栗。这两人，一个是我恨之入骨的吕不韦，另一个是老不死、郎中令蔡泽。

　　讨厌蔡泽到底是什么原因我也说不清楚，只不过他跟吕不韦旁若无人的争论时，竟敢把我当成空气般不存在，我就开始和讨厌吕不韦一样讨厌他。

　　后宫的那个，我就更讨厌了。吕不韦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往后宫里钻，因为那里住着一个早年被他丢弃、现在又想捡回来的女人。那女人是我母亲。

　　我一直不怎么喜欢女人。她们表面上清灵干净、内心里却又不知道算计些什么。

　　十四岁那年我莫名其妙的成为了一个男人，母亲十分高兴，不久便给我娶了第一个妃子。那女孩儿显然受过嬤嬤们的教育，很快便教会了我那些事儿。我一开始还觉得新鲜，过了几天便厌烦了。因为每次我看到她脱了衣服躺在床上等着我时我都会想起我母亲，想起她也脱干净了、用同样的姿态等着吕不韦的情形。

　　恶心。

　　终于有一天我对这件事忍无可忍，于是我对床上那女人命令道：「你怎么能那么恶心？快给寡人滚出去。别让寡人再看见你。」

　　那妃子吓坏了，颤抖着抓过床单裹住身子，连忙跑到我脚下磕头：「大王饶命啊！臣妾不知做错了什么......」

　　我抬起脚踢在她脸上，「滚！」

　　这群女人真是下贱！明明都被抛弃了！还舔着脸祈求回到男人身边去！呸！

　　母后啊！你是大秦的太后！就不能高贵一些？他吕不韦算个什么东西？！

　　3。

　　蔡泽这人对我倒是忠心。虽然我讨厌他，但他还是听我的。与讨厌没有尊严的女人不同，我倒是蛮喜欢这种男人、他们或许不应该叫臣子，用「狗」这样的词来形容或许更贴切。

　　当我告诉蔡泽、吕不韦在我身边安排了一个人做议郎，蔡泽马上会意了我的意思。这便好，不用我多说什么，那个叫李斯的郎官便有的是苦头要吃了。

　　其实李斯并不使我厌烦，除去他是吕不韦放在我身边的眼线这一点，我看他还蛮顺眼。他长得很是清秀漂亮，瘦弱的身材，单薄的衣裳。而且李斯谦卑又温和，说话的音量都拿捏的很好。

　　但我更惊讶的是他的聪明。我甚至不得不承认、他可能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人。他的任务不轻、是每天在我早朝后随我回宫，去将那些需要我审批是折子整理、提炼出重要信息来然后归类，最后送到我这，相当于分担了我十分之□□的工作量。他有一个小桌子，摆在离我不远的角落里，那是他办公的地方。有几次我忙里偷闲抬起头看他批折子，那速度可当真是把我吓到了。

　　一份竹简拿在他纤细苍白的手中，长长的部分搭在桌上、尾段躺在地上。他从头看起、几个数的功夫便浏览到了尾段。然后，他拿起笔蘸上墨汁，刷刷的圈勾出其中最重要的信息，落笔，卷好，最后将竹简放在属于它的类别里。

　　他拿起一个又一个的竹简、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同样的动作、脸上没有表情。我很是纠结，不知道他长的什么脑子能这么快的办一件枯燥又容不得差错的差事。而且是日复一日。甚至我仔细的研究过他加工过的折子、果不其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他总是能极快的完成任务，一般上午未过，他一天的活便全部干完了。中午他会陪我一起吃个饭，下午我就叫他回去了。

　　聪明的人一般都是危险的。我想，即使李斯看上去没什么危险。

　　蔡泽的办的很漂亮。在我交代完的第二天，李斯的工作量就翻了将近十倍。

　　信息变得更多更杂、即使聪明如他，也不免感到吃力。他交给我的工作不能比原来多，这就说明他的工作远比原来要艰辛。李斯漂亮的眉头这时会皱起来，偶尔还会伸出纤细的手指揉揉太阳穴、很难受的样子。我有些开心的笑了。

　　头些天还好，过些日子、他便开始吃不消了。他是聪明人，不会不明白我如此整他是因为什么。但他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默默承受着。我很好奇他怎么能把姿态放得如此之底，忍耐到这种地步，宁愿接受一个少年的恶作剧也不肯跟吕不韦打报告。

　　他会将那些折子整理到深夜。往往我都睡下了，他还留在偏殿里办公。灯亮到很晚才熄。李斯的眼睛周围挂上了黑黑的眼圈儿、唇色也苍白了些。只是他从不在办公时累到睡着、想必是用什么不为人知的方法强打精神。

　　我默默的观察着他，慢慢的，我习惯了这样的日子。

　　一天中午，我照例叫李斯陪我吃饭。到了饭桌上，他就一直在瞌睡。我往嘴里扒着饭菜，抬起眼，竟看见李斯手里握着筷子，眼却闭上了，困的一个劲儿点头。

　　我静静的看着他这好玩儿的表现，看他的头越点越低、最后啪的一下戳进了碗里。

　　李斯猛的醒了，看到狂笑的我后尴尬不已。他用袖子抹掉脸上的饭粒和汤水，跪下来向我磕头，连连道：「臣无意失态，还望大王恕罪......」

　　「起来吧！」我心情大好，「李郎官既然累了，下午便不必办事，好好休息吧！莫要把身子糟蹋了！」

　　李斯谢恩。当他抬起头来看我时，我惊讶的发现他的脸红了。

　　4。

　　下午，托得李斯的福，我也清闲下来。时值冬日，我很少出宫。今年天公作美，很少下雪的咸阳竟飘起了大雪。听得宫中的女官们兴奋的议论兰池宫的梅花开了煞是漂亮，我也来了童心，想趁得这半日闲情去兰池宫赏梅。

　　我配上剑，穿上厚衣，慢慢踱步在咸阳宫中。只是我未料到、这梅花未赏成，倒是赏到了美人。

　　远远的，我听到回廊那边清澈的声音，像是冬日里卷着雪花的温润风声。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山有桥松，隰有游龙。

　　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李斯坐在那一块假石上，看不清表情。他的身边是盛开的梅树、假石后是清澈的池潭。绒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落在那一片景致里，落在血红的梅树上、落在他头上的黑丝上、落在他消瘦却漂亮的肩头。

　　我走过去、他没发现我。

　　近一些、我看见有一个毛茸茸的小东西在他的手中蹦跶着、很是欢快。李斯则是全神贯注的盯着那小家伙，嘴角竟是我从未见过的笑容。

　　我又近了些，他还是没发现我。我的轻功很好，走路可以不用发出声音。

　　他轻轻的摸着那仓鼠的脑袋，说，「小仓鼠，你的头上少了顶帽子。我帮你从相国那里要来、怎样？」

　　仓鼠「吱吱」的叫着，快乐极了。

　　我静静的看着他们。心里静的如同李斯身后的水潭。

　　这个人、李斯。

　　深不可测。

　　我握住了剑柄、继续靠近。

　　真是意外的发现。我从未想过李斯不是吕不韦的人。他既然不是、却也不向我澄清。若不是今日这意外的一幕，我竟然还被蒙在鼓里。

　　也对，李斯这人，表面上谦卑温和，骨子里却有着任何人都及不上的凛冽与高傲。这点从我第一次看见他时就看得出来。他比吕不韦聪明的多，他摸着仓鼠脑袋的样子、我更看得出他的野心。这样的一个人，会甘心卑躬屈膝的做吕不韦的爪牙？

　　绝不可能。

　　我停在他身前、站住。俯视着他。

　　他把仓鼠放下，抬起头，对上我充满杀气的眼。波澜不惊。

　　「李斯、你想要什么。」

　　他笑了。慢慢的、一字一字的说：「臣想要一个天下之王、让臣做他的相国。」

　　我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