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客江湖》无边烟雨

97、第九十七章 回归?灵犀

　　萧然不敢睡着，他唯恐睡着后又会说出不该说的梦话。他甚至不敢看萧潼的眼睛，因为那双眼睛洞察秋毫，他唯恐一不当心泄露了自己紧张与戒备的情绪。

　　所以他闭着眼睛，可是他的睫毛在极轻微地颤动，这细小的变化又怎能逃过萧潼的眼睛？

　　“是痛得厉害么？”哪怕已经恨得牙痒痒，见到他苍白的脸、紧蹙的眉，他还是忍不住去关心他。

　　当然，他刻意忽略了萧然绷紧的神经。

　　萧然终于不得不睁开眼睛，瞧着萧潼，小心翼翼地商量：“城主，属下可否……回自己房里去养伤？”逃避的念头如此强烈。短暂的沉迷与享受已经过去，现实又迫不及待地逼到了眼前。

　　萧潼立刻沉下脸来：“刚才我说过的话没听到么？还要不要我重复一遍？”虽然声音不高，可火气明显大得吓人。

　　萧然的表情瑟缩了一下，心里稍稍有些哀怨：我不顾性命地保护了他，他却没好脸色给我看……

　　萧潼看懂了他的表情，有些好笑，又有些不敢相信。这小子什么时候有过这样委屈的表情？是因为神智仍然模糊，像只受伤的小动物，下意识地想要寻求保护和温暖么？这时候的他，竟让他心里软了下来。

　　所谓百味横陈，大概就是他现在心里这种感受。

　　“不，属下不敢了。”本来就微弱的声音，几乎小得听不见了。

　　“还没回答我的话，痛不痛？”萧潼的声音柔了几分。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么？萧然暗暗腹诽，可还是乖乖应了声：“痛。”

　　“刚才那碗银耳薏米羹中，我命人放了点安神的药，一会儿药性上来，你就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萧然一愣，自己嘴里又苦又涩，除了尝到甜味，竟然没有辨别出别的成分。想当初在狂人谷时，父亲可是特别训练过自己闻各种中药、毒药、蒙汗药的味道的。

　　想到这点的时候，神思又有些恍惚了。那时候的父亲对自己特别严厉，为了让自己百炼成钢，他几乎用了魔鬼式的方法训练自己。尽管他付出了百倍的努力，他仍然会不满意。

　　不满意的时候，他会毫不犹豫地一巴掌扇过来，或者一脚踢过来。

　　而他最不满意的就是自己的善良。他要的是个杀伐狠决、雷厉风行的儿子，不是一个仁者，更不是君子。

　　这些年，自己身上萧然的影子越来越淡了，他早就荒废了那些琴棋书画，只知道拼命练武，还有——杀人。

　　他记得，在攻克黑风寨的时候，他一个人攀上豹突岩，从背后杀进山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杀他们三名当家。

　　几千名匪徒围上来，却成批成批地倒在他剑下。他的白衣染满鲜血，剑上也染满鲜血。他执剑站在他们面前，静若沉渊。可是每个人都觉得他像一个杀神，所有人的腿肚子都为之颤抖……

　　从那时候起，善良是不是就离自己远去了？

　　可是，为什么萧潼有危险的时候，自己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保护他？只是为了获取信任么？用性命换来的信任？

　　眼前慢慢模糊了，脑子也有些模糊，他想，可能是安神药起了作用。不知道自己昏睡之后，会不会再说什么对自己不利的话。

　　“城主，你也安歇吧……累坏身体，属下吃罪不起……”唯有祈祷萧潼也早早睡去，那么，两人就可相安无事了。

　　萧潼点头，倒身睡去，很快，两人都发出均匀的呼吸。

　　“大哥，遥儿要去爬雪山，大哥你带我去吧。”软糯糯的声音又飘进梦来，像一只柔柔的小手，轻轻撩拨着萧然的心。

　　“那是绝寒顶，是我们山上最高的山峰，那里终年积雪不化，特别冷。遥儿受不住的，别去了，好么？乖。”搂着萧梦遥小小的身体，他宠溺地哄着。

　　“不要嘛，大哥，遥儿想去。有大哥在，遥儿不怕冷。”小家伙像个粘人虫一样紧紧粘在萧然身上，讨好地亲他的脸，亲得他一脸口水。

　　于是他只好向自己的宝贝弟弟投降，抱着他往绝寒顶攀。

　　越往上，海拔越高，气压越低，呼吸越困难。他是练武之人，而且早就习惯了绝寒顶的严寒，自然不怕。可萧梦遥终是受不住，先是脸色发白，然后开始发紫。

　　吓得萧然赶紧带他下来。可萧梦遥还是受了风寒，发起烧来，咳嗽不止。

　　那一次，他被狠狠训斥了一顿。他心中愧疚，衣不解带地照顾小梦遥。

　　小家伙从昏睡中醒来，他心疼地把他搂在怀里，喃喃道：“大哥不该依你的，害你生病，是大哥不好。”

　　小家伙不知道自己的哥哥为他挨了骂，他咧开小嘴，甜甜地笑：“大哥，我们走到半山腰了，是不是？”

　　萧然不解：“是啊。”

　　“那我们就是成功了一半，是不是？”尽管还在病中，小家伙笑得像偷了蜜糖的小狐狸，“等遥儿再长大一点，遥儿就会成功爬上绝寒顶的。大哥，遥儿是真正的男子汉，对不对？”

　　不知道这么小的孩子怎会懂得这么多，萧然听得心塌了一半，紧紧搂住他，亲他的额头：“是的，我们遥儿是小男子汉，比大哥强……”

　　似梦似真。

　　“遥儿……”喃喃的梦呓再次出口，萧潼在半明半暗的烛光中皱紧眉头。

　　这个名字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了。

　　若是自己打破砂锅问到底，他又会杜撰出一个什么人物来？

　　心里有些钝痛、有些淤滞的难受。

　　好像，只有把他彻底当成侍卫时，他才能在自己面前自在些？这假面具，究竟要戴到什么时候？

　　然儿，如果你一门心思装侍卫、装下属，我是否应该成全你？

　　这样想的时候，萧潼心里恨恨的酸痛。

　　第二天上午，他命白芷照顾萧然，自己去书房处理公务。

　　贪狼堂的人已经将城隍庙的废墟全部清理好，并在地下挖到一条地道。地道通进云骨山的一个山洞，山洞口却已坍塌，看来也是仰仗了火药的威力。

　　书信已送至婺州府，还没得到回音。

　　禄存堂拟了重修城隍庙的经费，将详细计划呈给萧潼，萧潼批准，命他们立刻动手。

　　然后，他吩咐苏意横：“你亲自去拾翠楼，将那位叫‘有容先生’的说书人请来，我有话问他。”

　　苏意横微微一愣：“城主你……？”

　　“没什么，我只是想多知道一些关于我爹的事，父子一场，我对他太缺乏了解，简直是为人子的不孝。”

　　苏意横眉心微蹙，但很快展开，笑道：“说书人的嘴哪里信得？以前有个号称‘武林宝典’的妙书生，说所有江湖典故、江湖秘密都在他心里，传得神乎其神。可结果呢，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骗子。”

　　萧潼看他一眼：“意横，你今天怎么这么多废话？”

　　苏意横低下头。萧潼从不骂他，这样的话已经算很重了。他恭敬地道：“对不起，城主，属下立刻就去。”

　　白芷倒了一杯茶，走到床前，扶萧然坐起来一些。尽管动作轻柔，萧然仍痛得皱了皱眉头。

　　白芷慌乱地道：“抱歉，楚侍卫……”

　　萧然向她微笑：“没事的，谢谢你照顾我。”

　　白芷一边喂他，一边拍着胸脯道：“谢天谢地，你总算活过来了，若是有个好歹，这府里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哭死呢。”

　　萧然差点呛道：“白芷姐姐……你说什么啊？”

　　白芷嫣然：“你不知道府里有多少姐妹喜欢你么？”

　　正说着，就听到罗衣的声音在门口道：“白芷姐姐，城主不在，我可以进来么？”

　　白芷向萧然眨眨眼睛，意思是：“你瞧，喜欢你的人来了吧？”

　　萧然当然知道罗衣的来意，假装窘迫，低声道：“姐姐可否容我和她单独说几句话？”

　　白芷睁大眼睛：“楚侍卫？”回头看看罗衣，罗衣显然也听到了萧然的话。

　　白芷噗哧一声笑出来，指指罗衣，再指指萧然：“你们啊！”把杯子放下，一副成人之美的样子，“好，好，我回避，你们快点聊哦，别被城主回来瞧见。”

　　出去自觉地掩上房门。

　　“少主！”罗衣忧心如焚，整整两夜没睡好，眼睛里已经布满血丝，眼圈下也有了黑晕，见到萧然，情不自禁地喜极而泣，“少主……”

　　奔到萧然身边，半跪下去：“少主，属下担心你。”

　　“我知道。”萧然哑着声，却异常温柔地道，“你来得正好，我正有事要你去办。我没法写信，你帮我写，送到桃叶巷十八号。你附耳过来……”

　　罗衣凑过去，听他说完，点头应是：“属下立刻找机会出去。”

　　“此事非常重要。”

　　罗衣看着他：“少主，你是不是……心里松了一口气，因为裴健之死与烟波城无关？”

　　萧然没有说话，可是他的目光变深了。半晌道：“不必多问，你去吧。”

　　“是。”罗衣转身欲走，萧然又叫住她：“等一等。”

　　“少主还有何吩咐？”

　　萧然歉然微笑：“对不起，我拿你当掩护……”

　　“少主千万别这么说，这是属下份内之事。”话虽这么说，罗衣的脸却红了，而心里微微有些酸涩。

　　少主，我不想只是掩护，我希望……这是真的。

　　出院门的时候，罗衣恰恰遇到进来的萧潼，慌乱行礼，然后逃一样地离去。萧潼扭头看着她的背影，唇边露出饶有趣味的笑容。

　　然后他走进去，摆手示意白芷退下，走到床前，打量了一下萧然的气色，突然道：“罗衣这丫头来干什么？”

　　萧然脸上一红，嗫嚅道：“她……她来看属下。”

　　萧潼严肃地盯着他：“你既答应与牟二小姐交往，就别再招惹这个丫头了！”

　　萧然滞住，他怎么可以这么蛮不讲理？一次又一次管这种私事，堂堂城主，那么多正经事要做……

　　“怎么？你想反悔？这样瞪着我，是不服气？”威胁的语气。

　　萧然低头：“属下不敢。属下连性命都是城主的，一切全凭城主作主！”

　　萧潼心道，你不是喜欢当侍卫么？你不是喜欢戴假面目么？既然你只把我当城主，那么，我就要‘仗势欺人’，看你什么时候撑不下去。

　　嘴角露出一丝极浅的笑意：“很好，我对你很满意。对了，这次你舍命保护我，我会委你以重任。”

　　萧然一愣，像是没听懂，回味了一下，才道：“保护城主是属下份内之事，属下来烟波城时日尚浅，不敢求城主重用。”目光淡泊如水。

　　“你还没听我说何等重用，就这样谢绝？你可不要后悔。”萧潼轻描淡写地道。

　　萧然不语，却用目光询问“那是什么”？

　　偏偏萧潼不说了，换了话题道：“稍后我要见一个人，让他到这儿来。我知道你心里也有很多问题，我问，你听着。”

　　萧然疑惑道：“是谁？”

　　萧潼道：“你猜。”

　　萧然略一思索，恍然道：“莫非……是拾翠楼说书的有容先生？”

　　萧潼愣住，为什么，又是这样不谋而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