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客江湖》无边烟雨

79、第七十九章 前尘.过往幸福

　　三年前，三月，烟波城满城烟柳、处处莺啼。街道、商铺、络绎的行人，在荡漾的春风里，显得井然有序。

　　这一天，所有的街巷、酒楼、茶馆，到处都在谈论昨天烟波城主萧凤歌的五十寿诞。

　　无数武林豪杰应邀前来赴宴，萧府收到的礼物堆积如山，甚至连当今皇帝晋襄帝凌云渚也差人送来一株价值连城的红珊瑚。

　　超然于朝廷之外，凌驾于江湖之上，这样显赫的身份地位，引起多少人惊叹与艳羡。可这位传说中的一方霸主，却偏偏为人正直、禀性谦和，是众望所归的领袖人物，在人前绝无半点骄狂之气。

　　谈论的话题中，还有一个焦点是萧凤歌年仅十五岁的小儿子萧然。所有人都在说，这位小少爷虽是庶出，却占尽风流。他惊才艳艳、俊美无俦，所见者无不惊为天人。其人，乃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其心，如水晶玻璃，玲珑剔透。

　　萧凤歌的寿诞上，这位小少爷奉父命在人前抚琴一曲，是他自创的“水龙吟”。纵然在座者大多是江湖豪杰，不通音律，却硬是被萧然的琴声震住，如被摄了魂魄般，听得如痴如醉。一曲终了，好久方回过神来，叫好声响彻大堂。

　　而这少年只是浅浅含笑，起身一揖，姿态优雅、气度非凡。

　　于是，传闻中便有了“烟波城主家中有一位谪仙人”的说法。

　　此刻，这位传说中的谪仙人正在他自己的萧飒馆中。

　　庭院中阳光正好，萧然躺在竹榻上，竹榻上铺着软软的毛皮褥子。他伸展着两条修长的腿，手里捧着一本《小山词》，看得津津有味。

　　十五岁的少年，身量比同龄人高出许多，因为练武的缘故，他骨骼匀停、四肢柔韧，即使躺在那儿，也让人感觉他像一只体态优美的豹子，充满灵活而矫健的力量。

　　可偏偏他的样子安静而儒雅，因为沉浸在诗词中，他脸上带着微微的迷茫。阳光照在他羊脂白玉般的脸上，泛起一层莹润的光泽。还有他的眼睛，像黑色的宝石，折射着阳光，流光溢彩。

　　他的侍女露华穿着粉色的裙裾，从屋内出来，看一眼阳光下的少年，微微笑了。轻轻走过来。拿了一张矮凳放在他身边，并将沏好的茶放到凳上。

　　萧然从书上移开目光，道了声：“谢谢。”继续看书。

　　就在这时，一位身穿紫衣的女子出现在门口。看到萧然的时候，她美丽的脸上露出笑容，温柔慈蔼的，还有淡淡的宠溺。

　　“秦夫人。”露华连忙上前迎接。

　　萧然也从榻上一跃而起，欣然道：“娘，你怎么过来了？还是一个人，也不带个丫环？”语气里自然流露出关心。

　　这女子正是萧凤歌的续弦秦云丝，也是萧然的母亲。

　　虽是续弦，可萧凤歌并没有给秦云丝正室的身份，她是妾。

　　所以，萧然是庶出。

　　可是，府里从来没有人因为他是庶出而看轻他。相反，所有人都喜欢他、敬重他。为他平易近人的个性，也为他惊世绝俗的才华。

　　秦云丝对露华道：“我有些话单独跟你家少爷讲，你去做你的事吧。”

　　露华应声退下。

　　萧然见她郑重，忙扶她坐下，规规矩矩道：“娘有什么训示？孩儿恭听。”

　　秦云丝疼爱地看着他，儿子已经长大，长得这么好，又这么聪明懂事，她知足了。自己的憾事，便是空掷一生温柔，喜欢上了一个不喜欢自己、将自己当作替身的男人。

　　在儿子面前，她从没表露心事，她不愿自己的心情影响了儿子，不愿儿子为她受半点委屈。只要儿子好，就一切都好了。

　　可是，为什么自己还要这么小心翼翼，为他担忧？

　　也许，只是自己多虑了吧？

　　“娘？”从母亲的恍惚中感觉到什么，萧然放低声音，有些不安道，“莫不是……孩儿做错了什么？”

　　“没有，只是，一早碧云上街，听街上传得沸沸扬扬，都说你昨日在你爹的寿诞上弹琴一曲，技惊四座，人人都说你是天上的谪仙……”

　　“这，有什么不妥么？”萧然微微皱眉。

　　秦云丝摇摇头，轻轻道：“娘只是想，你是幼子，上面还有兄长，你又是庶出。而你这般表现，未免抢了他的风头。”

　　萧然愣了愣，忍不住笑了：“娘，你多虑了。孩儿对大哥一向恭敬，从不曾忤逆他，更不敢挡了他的锋芒。昨晚孩儿是奉了爹的命令才弹那支曲子的，孩儿无心表现，只是想让爹高兴。大哥是未来的城主，他所重者自然是武功与上位者的领袖才能，哪会在意这些琴棋书画？

　　“纵然孩儿在这些方面强过他，又有什么值得他忌惮的？”

　　“可是……”秦云丝暗暗叹息，这孩子，从来都是这样善良单纯、毫无心机。

　　正想说什么，就听一个声音道：“秦姨娘，这么巧，你也在啊？”

　　秦云丝一惊，说曹操，曹操到，来的正是萧凤歌的长子、萧然的大哥萧潼。不知道他已来了多久？有没有听到自己刚才说的话？

　　她讪讪地起身，道：“大少爷，你来了？”

　　萧潼刚到弱冠之年，身材高大、气宇轩昂，也许因为自小按未来城主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他脸上的表情总是那么严肃冷峻。很少看到他笑，除了在萧然面前。

　　仿佛只有跟弟弟在一起时，他才会卸下所有伪装，露出他的自然纯性。

　　萧然对他的敬重，胜过对父亲。因为两人相差五岁，小时候的萧然总是跟在兄长身后，被他照顾，听他教训。长兄为父，他在这一点上的认识十分深刻。

　　“大哥。”萧然有些忐忑，自己全神贯注听母亲说话，竟没留意大哥什么时候到的。若是他听到刚才那些话，会不会对自己的母亲有意见？

　　萧潼微微一笑：“我打扰到你们了？”

　　“不，不，没有。”秦云丝忙道，“我来跟然儿说几句话，已经说完了，我先走了，你们兄弟聊。”

　　说罢微微欠身，告辞走了。

　　萧潼看看丢在榻上的书，道：“又在看这些诗词？”颇有些“你不务正业”的意思。

　　萧然偷偷打量了他两眼，嗫嚅道：“大哥你……你没生气吧？”

　　“生气？”萧潼挑眉，“我为什么要生气？”

　　萧然心里一松，幸好他没听到刚才的话。

　　“你若顺着你母亲的话，从此跟我生分计较了，我才会生气。”萧潼向他扬了扬手指，做出一个威胁的动作，“幸好你没有，否则……”

　　原来，还是听见了。不过，大哥果然是不会在乎的。萧然扬起唇角，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小弟怎敢？就知道大哥胸襟似海，最能容人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大哥才不会放在心上。”

　　萧潼横他一眼：“越来越会说话，各种本事见长，不过，我倒要看看，你的剑法有没有进展。很久没考你了，今晚我来考考你。”

　　“是，大哥。”萧然微微一笑，自信满满，“小弟肯定不会让大哥失望的。”

　　“好。”萧潼拍拍他肩头，“对了，何老板说他那儿新进了西域的葡萄酒，我叫了意横，我们三人一起去琼酥楼喝两杯。”

　　萧然大喜，他喜欢喝酒，家里的酒窖放满各种名酒，他从十二岁起就悄悄溜进酒窖，偷饮那里的酒，没让父亲知道。

　　有一次被萧潼撞见，罚他去父亲面前认错，他软着声哀求，好不容易说得萧潼心软了。以后便佯装不知，由得他喝。

　　非但如此，他自己得了好酒，也总会拿去和弟弟分享。

　　何解颐的琼酥楼是他们三人常去的地方。

　　苏意横去年来到烟波城，当了萧府总管，协助萧凤歌管理各种事务。先限于府内，慢慢表现出卓越的能力，后来连城中事务也一并涉猎，极得萧家父子赏识。

　　到午时，三人骑马出府，直奔琼酥楼。

　　何解颐早就留了最好的雅间给他们，将西域的葡萄酒送上来。

　　萧然抢着为萧潼和苏意横斟满酒，自己闻着酒味，未饮已先醉了。

　　苏意横见他这模样，笑道：“昨日城主寿诞，宴上美酒荟萃，两位少爷没有喝够，今天巴巴地到这儿来喝？”

　　萧然道：“昨日在爹面前，百般拘束，哪有我们四人在一起自在？何况酒是用来品的，若都像昨日那些江湖豪侠，鲸吞牛饮，哪里喝得出滋味来？”

　　何解颐抚掌道：“好，好，我便知道小少爷是雅士，所以才殷勤请你们过来。我这里真正的好酒，总是要留给你们的。”

　　四人开怀畅饮。

　　窗子开着，暖风从窗外吹来，混合着美酒，愈发令人醺然欲醉。

　　萧然坐的位置正对着窗口，从窗口看出去，他看到川流不息的行人中出现了两个人：自己的母亲与她的侍女碧云。

　　她们在街边的小摊上买东西，买的都不是常用之物，看起来倒像图新鲜好玩似的。

　　萧然注意到碧云手里甚至拎了一个草编的兔子，不禁露出微笑。自己母亲原来也有这种童趣？

　　就在这时，他看到一个身穿灰衣的男人站在一家店铺的屋檐下，那男人头上戴着斗笠，手里抱着一把剑，看起来像个落拓的剑客。

　　看不清他的脸，可是萧然感觉到他从斗笠下射出的目光，那目光明亮而锐利。

　　他的目光追逐着自己的母亲。

　　萧然心头一紧，脸上微微变色。

　　“然儿，你怎么了？”萧潼发现他的异常，奇怪地问道。

　　萧然一怔，再看时，那人已经不见了。他怀疑刚才自己眼花了，轻轻摇头：“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