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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第七十一章 失言.锥心 ...

  •   “放肆!楚然,是我惯的你?你竟敢如此胆大包天!”书房里传出萧潼压抑的咆哮,就像受伤的野兽发出的嘶吼。

      门外四人面面相觑,不敢相信平日温顺的楚然会如此激怒他们的城主。可是得不到召唤,谁也不敢进去一探究竟。

      受伤的地方火辣辣的疼痛,可身上却像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楚然刹那间清醒过来。不该说这些话去刺激他,可为什么自己脱口而出了?

      他们都在害怕什么。

      那么,就把它当成一贴强心剂吧,也许,效果要比苦苦哀求好得多。

      “城主,对不起。”他举袖擦去脸上滑落的血迹,平静地注视萧潼,“属下冒犯了,甘愿受罚。”

      萧潼僵在那儿,脸色由青转白,眸子中仿佛有狂飙卷过,只剩下一地残骸,片片碎裂。

      瞳孔慢慢变灰。

      楚然胸口涌起熟悉的钝痛,他暗暗握紧拳头,再慢慢放开,深吸气,低眉垂眼,笔直地跪在那儿,摆出一副任凭处置的姿态。

      像一只豹子,收起所有的爪子,静卧在那儿,优雅、柔顺、安详、放松、无害。

      萧潼胸中翻涌的情绪一点点沉淀下来,他惊讶于自己刚才的失控。刚才他甚至想一巴掌打到楚然脸上,打破他脸上完美的平静。

      可是他没有,不知道是什么牵制了他的手,让他改为一掌击在桌上。可是那张被瓷片划破的脸,还有脸上流下的鲜血,深深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有些恍惚,隐约想起上次发怒,狠狠扇了他一记耳光。那是在父亲祭日的前一天晚上,楚然说出诋毁父亲的话,字字如鞭子抽在他身上。

      如今,这故事又要重演么?他在暗示什么,两人心底,是否有着同样的疑问?

      那双眼睛太亮,他看到的东西太多。而自己,难道愿意蒙蔽自己?为什么要发怒?为什么心底那样不安?为什么楚然能够轻而易举地挑起自己的火气?

      害怕那些似是而非的话,害怕青天白日下被隐藏的罪恶,害怕曾经的美好变成噩梦。堂堂烟波城主,睥睨众生,背负耀眼的光环,可是,竟然也会害怕、也会惊惶、也会……心虚?

      呵呵,心虚,如楚然所说,是心虚。这少年,温润如玉,却锐利如刀。他平平淡淡说出的话,却总能一针见血。

      若有异心,他将会是可怕的敌人。可若是然儿,他要如何才能触摸到他的真心?

      心痛而不甘,他从唇边泄出一抹自嘲的笑容,有些冷、有些空茫、更多的还有疲惫。

      胸口很堵,他需要一个宣泄的缺口,这书房令他窒息。

      “跪在这里好好反省!”他丢下一句话,声音已经有些沙哑,然后拂袖而去,命守在外面的江歧与风霆,“随我走。”再命留下的两名侍卫,“不准让任何人进书房!”

      于是半个时辰后,当苏意横带着一叠卷宗走进院落时,却被告知楚然在里面罚跪,城主不知所踪。

      苏意横举步想进书房,却被侍卫拦住:“苏总管,城主吩咐,不许任何人进书房。”

      苏意横微微一笑:“我不进去,我只在门口和楚然说几句话。”

      他站在门口,借机放松似的,斜倚在门上,看到一地碎片,还有那位默默跪着的少年——带着血痕的脸,平静无波,微抿的嘴角含着一丝倔强,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珠子却一动也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学不乖的小子,又惹城主生气了?”没有责备,反而带着些许调侃。

      楚然回头看他:“是。”

      “不过,能惹得我们冰山城主发火,你应该骄傲呢。”苏意横似笑非笑。

      楚然苦笑:“苏总管,你别取笑我了,我这样子还不够狼狈么?”

      “还好啊,至少没让你进刑房,城主对你总是特别优待。若换作我,就算不让你进刑房,也要让你跪到大门口去示众了。”

      楚然暗暗咬牙,苏意横,我跟你有仇么?

      “好了,好了,我跟你开个玩笑。说实话,大家都喜欢你呢。尤其城主,对你处处宽容,心里可疼你呢。”

      楚然在心里幽了自己一默:我要不要三呼万岁、谢主隆恩?

      苏意横打量着他的侧脸,唇角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我看你的样子倒是心甘情愿受罚,一点也没有怨气?”

      楚然一愣,心甘情愿么?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这一点。可是……自从进入烟波城,被萧潼吼、被萧潼骂、被萧潼责罚,甚至被萧潼“欺压”,他似乎……真的不曾怨过,更谈不上恨了。

      好像,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事,就像幼时,自己做错事,被大哥教训和责罚一样。

      不,不是这样的,只是过去的习惯还没有改过来。如今,完全是两码事,完全是对立的立场。我想获取他的信任,自然只能逆来顺受。

      苏意横饶有趣味地观察着他的表情,这傻小子似乎很糊涂,根本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呢。这样温厚纯良的少年,多像小少爷的翻版。可惜,谁也不知道……

      楚然慢慢垂下头,低声道:“城主是我的主人,是恩是罚,都是他的赏赐,我怎么会有怨气?”

      “好吧,我知道你心地实在。”苏意横轻轻叹息,“只是,今天又为什么触怒了城主?说出来,也许我能帮你。”

      楚然摇摇头:“不,不用了,我想,谁也帮不了我。”

      已经说出那样尖锐的话,如果萧潼再不同意,那就没希望了。

      “好吧,那我就不管了。”苏意横一拂袖子,“你自己搞定。我相信,你这个小滑头一定会想到办法的。”

      楚然一愣,怎么好像被鼓励了?还有,为什么又叫他小滑头?自己究竟“滑头”在哪里?这个苏意横,说话总是话中有话。

      比起三年前,他似乎更喜欢他了。可惜,他是萧潼的左膀右臂,将来,恐怕迟早要与他为敌的。

      琼酥楼,何解颐品着香茗,看着坐在对面的萧潼。他觉得此刻的萧潼像两个极端:面上是一座冰山,内里却是一团火——一团阴郁的火。

      琼酥楼,外表是酒楼,骨子里却兼着烟波城的情报中心。何解颐是萧潼的朋友,也是他的探子。他总能将江湖中发生的事第一时间传到萧潼耳朵里,也能将萧潼想要散布的信息第一时间散播出去。

      “怎么,有心事?”何解颐开门见山地问。

      “没有,只是来你这儿坐坐,散散心。”萧潼的声音闷闷的,还有些沙哑。

      何解颐分明不信,却也不愿去挑破,呷口茶,转移话题道:“裴将军的案子怎样了?”

      “有人留书,约我今晚城隍庙见,有关裴将军的案子。”

      “哦?”何解颐皱眉,“这人自动送上门?此举令人费解。”

      “等我见过他,自然分晓。”萧潼淡淡的,“也许只是知道一些线索,想要向我提供。”

      何解颐点点头:“烟波城朗朗乾坤,任何魑魅魍魉都无所遁形。”

      萧潼忽然觉得讽刺,他移开目光,望向窗外:“我想知道更多关于狂人王的事。”

      虽然这话突兀,何解颐却立刻想到鸣剑阁被毁一事。

      “自五年前狂人谷被破,这些年江湖中只有些小风小浪,对正道中人构不成威胁。可是鸣剑阁毁于一旦,其手段之狠辣、迅捷、邪肆,让我想起狂人王的做派。”

      “我也有同感。”

      “传闻狂人王再次出现,仍然戴着以前的面具。可我总觉得,这个人不是楚狂人本人。”

      “城主为什么这么想?”

      “当年楚狂人遭群雄围攻,身负十几处重创,又被家父一掌打落悬崖。就算他侥幸未死,也已筋脉俱损,成为废人。”

      “城主说得有理,可这世上说不定会有奇迹发生,我们谁也无法预料。何况,狂人王纵然武功尽失,他也可以不必出手,只需操纵他的属下,只要那些人对他足够忠心。”

      “我不排除这种可能性。还有一种可能性是,他找到了他的传人,此人代替他出现,试图借用狂人王的威名震慑武林。而这个人,必定与他性子极像。因为以楚狂人那种不可一世的狂妄,这世上很少有人在他眼里。”

      “正是。”

      “解颐,我需要你帮我收集这些年狂人谷的动向,哪怕一些蛛丝马迹也好。我想,即使楚狂人未死,他要恢复元气,势必要吞并别的帮派,因为他之前的产业早已在五年前毁于一旦。

      “正道没有,就可能是那些山贼草寇,因为这些人的存亡不会引起太大波动,而且,这些人刀头舔血,最重武力。只要力量强过他们,他们就会被征服。”

      “好,我去查。”何解颐一口答应。

      萧潼站起来:“我走了。”

      何解颐见他恢复了平静,心中暗暗松一口气。他不知道萧潼发生了什么,但是他既不说,他便不问。

      他从来不是多嘴之人。

      再次踏进书房,萧潼的双眸已静若沉渊,他走到楚然身侧,冷冷吩咐:“起来吧。”

      楚然的双腿已经失去知觉,用手撑了一下地,小心翼翼地站起来,对上萧潼的眼睛。

      眼神是冷淡的。

      这冷淡像一根尖利的刺,猛地扎进楚然心口。

      “你很狂妄,因为你聪明。”萧潼声音低沉,不像责备,倒像在陈述一件事实,“你以为你看到了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所以你有胆子在我面前肆无忌惮。”

      楚然脑子里轰的一声响,脸上好像挨了一巴掌,瞬间滚烫。那样平静的语调,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无地自容。

      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萧潼是一城之主,他代表着高贵、威严以及无上的尊荣。一定从来没有哪个人像他这样拂他的逆鳞,不,何止拂他的逆鳞,简直是剥了他身上的鳞片。

      他激怒他,毫不留情地揭开他心底最隐秘的伤疤。

      明明不是这样的,他无意冒犯他。他想知道事情真相,也想保护他……想要保护他,他竟然想要保护他,是下意识的,完全不由自己控制……可是,此刻,他弄清楚了自己的心意……

      心里有一个声音在痛呼“不!我不是!”,可是喉头哽住了,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脸色已经变得十分苍白,他呆呆地看着萧潼,看着那张冷漠的脸,脑子里一片浑沌。

      谁来告诉他,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的目的达到了,我允许你暗中保护我。这件案子的调查,我会让你从头至尾参与。意横说得对,你是当事人,所以,你有权知道。”一字一句,冷静到冷酷的程度,“可是,今天是我最后一次容忍你,如果以后你再敢逾矩,就给我滚出烟波城去!”

      好像一记重锤击在胸口,楚然痛得眼前发黑。他宁可被狠狠鞭打,也不要看到萧潼如此冷漠。

      原来,自己这么在乎他?原来,还是当他兄长?原来,被他伤了,会这样痛……

      眼睛里只剩下黑色,浓得仿佛立刻就要迸裂,而脸上已经褪尽血色,连嘴唇也发白了。可是,他是男人,他不愿流露出软弱的一面,尤其在他面前。

      所以,他只是极力隐忍着,用尽全身的力气,才从喉咙里憋出一个“是”字,深深一躬。

      “现在出去外面守着,换江歧进来。”

      “是。”

      走出去的时候,脚下发软,可他仍然将脊背挺得笔直。

      后面那双深黑的眼睛盯着他,手指死死握紧,握得指节泛白,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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