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客江湖》无边烟雨

145、第一百四十五章 诛心.周旋

　　萧沉踪回来的第二天，秦云丝晕倒了。

　　那一天，萧沉踪独自坐在裴健坟前，一边喝酒，一边跟裴健讲发生在烟波城的故事。他喝得不多，却有了醉意。

　　“阿健，你知道么？萧凤歌那畜生，终于得了报应。他跟我玩诈死，想躲过老天爷的惩罚，可他没躲过……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他完了，他现在已经一败涂地。最可笑的是，他得到的致命打击不是来自我，是来自他的主子……

　　“晋襄帝凌云渚，论手段，比他的父亲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夺回烟波城，剥掉了萧凤歌身上那件华丽的外衣，让所有人都看到他赤条条的样子。阿健，你没看见那畜生在皇帝面前的样子，他简直像被抽了脊梁骨，连站都站不起来……

　　“哈哈，阿健，我看着真爽……没想到，是凌云渚为我们报了仇，他亲手把萧凤歌打下水……”

　　萧沉踪的声音已经有些含糊，脸上的笑意张扬却迷离。

　　他没有发现，有一个窈窕的身影一步步退去，她捂住嘴，堵住几乎脱口而出的惊呼，脸色惨白，身躯微微颤栗。

　　无声无息地退出很远，她才转身狂奔而去，一直奔回自己院子，眼前发黑，身子一软，扶着大门倒了下去。

　　“夫人！”耳边传来飞琼的惊呼声。

　　后面的声音，她听不见了。

　　秦云丝醒来时，天色已黄昏。她睁眼看到的是萧沉踪的脸，那张脸上有焦急也有怒意，但眼神却是清醒的。

　　飞琼低头站在床前，惶惶不安的样子。从她躺着的位置，可以看到她的脸颊红肿着，像是挨了打。

　　见她醒来，萧沉踪倾下身子，拂了拂她脸上的碎发，柔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突然晕倒了？问这个丫头，她也说不出所以然，我一怒之下命人打了她。”

　　秦云丝看一眼飞琼，有些心疼，苦涩地道：“与她无关，你又何必迁怒于她？”对飞琼道：“你退下吧，我有话单独和谷主说。”

　　萧沉踪的面色微微变了变。

　　飞琼出去，轻轻带上门。

　　萧沉踪低问：“到底发生了什么？”语声中隐隐有一丝不安。

　　秦云丝怔怔地看着他：“沉踪，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萧沉踪再次变色，瞳孔中闪过一丝细微的光芒：“你知道了什么？”

　　秦云丝腾地坐起来，直直地看着他：“是不是……他还活着？”莫名的惶恐，像密密的蛛丝缠上来，从头到脚缠住。

　　萧沉踪一下子沉默了，好久，才起身坐到床沿上，离秦云丝更近些。他看着她的眸子，看得很深：“云丝，你心里还有他，对不对？这些年，我对你不够好么？”

　　秦云丝整个人怔住，目光呆滞，嘴唇轻轻颤动着，好像在喃喃自语，但一个字也听不清。

　　萧沉踪伸手捧住她的脸，沉声命令：“云丝，你清醒些，看着我！”

　　秦云丝转动了一下眼珠，对上萧沉踪的目光：“沉踪……”像一个溺水之人，快要沉没下去。

　　“云丝，你不要这样！”萧沉踪一把把她搂进怀里，紧紧搂着，“你不用怕他！他现在已经是一只被废了爪子的老虎，我都不屑将他当成敌人了，你根本不必在乎他是死是活。”

　　“可是……”秦云丝的身躯在萧沉踪怀里颤抖起来，眼泪沾湿了萧沉踪的衣襟，她的声音近乎呜咽，“我成了你的妻子，我还骗了然儿……他还活着，他们迟早会知道……”

　　“云丝，你后悔了？”萧沉踪把她的脸从怀里拔出来，紧紧盯着她的眸子，“他从来没有真正喜欢过你，喜欢你的是我！他抢了我的妻子，我现在一报还一报，我有什么错？他还活着，可我却没有对他赶尽杀绝。当初，我也只是为了夺取烟波城，看萧潼从云端跌下尘埃，我没有想要他的命！”

　　“可我们骗了然儿，他会恨你，他更会恨我……”秦云丝的声音细若游丝。

　　“我知道。”萧沉踪慢慢放下一只手，慢慢握成拳头。“然儿”两个字刺痛了他最敏感的那根神经，他的眉心皱成一个川字，目光也冷下来，“我们的确骗了他，可我只想打击萧潼，让萧凤歌在九泉下死不瞑目。我从来没想到要害他，相反，我一直派人保护他！

　　“他对我，有非常的意义，你知道的。在我最落魄、最潦倒的时候，他给过我温暖。还有你，三年前我把你们接回谷，你们就成了我的家人……你甚至无法想象，我那么想把冷儿抓在身边，让他当我的儿子。我害怕他心里仍然念着萧凤歌一家，害怕他跟我不同心。

　　“我费尽一切心思栽培他、训练他，想让他丢掉过去的妇人之仁，成为一个果断决绝的男人。我想激发出他的锋芒，让他成为一把绝世宝剑。我对他的严厉，也是我对他的爱……云丝，你懂的，这三年，你看到了我的真心，不是么？”

　　萧沉踪激动起来，声音也变成了低吼：“为什么，你听到萧凤歌还活着，你会这样害怕？你觉得你以前做的一切都是错的么？你到底在想什么？”

　　秦云丝慢慢摇头：“沉踪，你别担心，我只是太过吃惊，我没事的……最初的时候，我是怕你伤害然儿，才不得不答应你的要求。可是后来……”

　　她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圈阴影，像被雨沾湿了翅膀，跌落在泥水中的蝴蝶，轻轻挣扎着：“你真的对我很好，虽然有时候你也霸道，可我感觉得出，你是真心喜欢我的。尤其是，在我们有遥儿后，我很快乐……”

　　萧沉踪像是松了一口气，微微露出笑容：“既然这样，就不要去想萧凤歌了，不用怕他，他不是我的对手，也不敢闯进狂人谷来。你是安全的，只要安心当我的夫人、遥儿的母亲就好。”

　　就在这时，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从屋外传来，然后是罗衣的声音：“小少爷，慢点走。”

　　萧梦遥奔进来，穿着雪白的衣服，红扑扑的小脸上挂着晶莹的汗水，手里还拿着一只草编的蜻蜓，一路脆声唤：“娘，娘，我回来了。”

　　瞧见父亲也在，他一头扑过来。萧沉踪连忙放开秦云丝，俯身抱起他，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遥儿，玩什么呢？玩得一头汗？”

　　萧梦遥举起手里的蜻蜓，献宝似地道：“是罗衣姐姐编的，我们在草地上玩，还去抓真的蜻蜓呢。”

　　忽然想到什么，扯着萧沉踪的衣襟道：“爹，爹，罗衣姐姐说，爹回来，大哥也就回来了。可为什么大哥没回来，只有爹一个人回来了？”

　　“怎么了？不过几天没见，就那么想你大哥了？”萧沉踪故意逗他，语气很宠溺。

　　萧梦遥认真思索：“不对啊，好多好多天了，我看到荷花池里的荷花开了，有的已经开始谢了，很久了呢。罗衣姐姐每天都在说：‘少主去了很久，怎么还不回来？’”

　　他模仿着罗衣的语气，煞有介事。

　　罗衣羞红了脸，低下头去。

　　秦云丝闭上眼睛，一丝黯淡的阴影从她眉间掠过。

　　萧沉踪看罗衣一眼，和声道：“罗衣，等冷儿回来，我就给你们成亲。为妻为妾，你都是愿意的吧？”

　　罗衣一怔，慢慢抬起头，像在确认什么事似的，看了萧沉踪一眼。萧沉踪的样子淡淡的，但不减掌控一切的威严。

　　罗衣咬了咬唇，答道：“是。”

　　萧沉踪赞道：“好。”

　　萧梦遥看看父亲，再看看罗衣，他听不懂为妻为妾这句话，但他看两人一脸郑重的样子，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轻轻问道：“爹，成亲是什么意思？”

　　萧沉踪笑道：“就是像爹和娘一样在一起。”

　　萧梦遥似乎懂了，欢呼一声：“好哦！”

　　秦云丝还是病倒了，断断续续发着低烧、伴随着咳嗽不止。请谷中的大夫看过，天天服药，可不见起色。样子恹恹的，脸色越来越憔悴。

　　萧沉踪以为她心结未解，不断劝她，可她只是微微一笑，总是说：“沉踪，你别担心，我没事。”

　　等萧然带着管冲回到谷中，看到母亲的样子，他吓坏了，守在秦云丝身边，陪了她一整天。

　　第二天，秦云丝的精神看起来好了许多。

　　萧沉踪松了口气，把萧然叫到外面，问他为什么这么晚回谷。

　　萧然略过了自己去临安湍口镇的经过，只把发生在旭日堡的事说了一遍，最后道：“爹，经此之后，相信牟临水会收敛许多，他对狂人谷也构不成什么威胁了。爹，毕竟当初师祖没有直接死在他们手里，而且现在旭日堡已成了皇亲国戚，有贵妃撑腰，爹还是不要动他们的好。”

　　萧沉踪从萧然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相反的，他感觉萧然跟他说话的时候，语气更加亲近了。

　　他心里高兴，就点头答应了。

　　“爹，孩儿有个请求。”

　　“哦？是什么？”

　　萧然微笑：“爹，孩儿的任务已经完成，现在这副容貌也已经被萧潼识破，没必要再掩饰下去。如果可以，孩儿想请花护法再把孩儿的本来面目还给我。毕竟，那才是真实的我。”

　　萧沉踪微愕：“怎么突然想到这个？”

　　萧然调皮地眨眨眼睛：“孩儿曾经俊美绝伦，爹让我变成这个样子，不是暴殄天物么？孩儿想让罗衣天天见到孩儿的时候，为孩儿神魂颠倒……”

　　萧沉踪一愣之后，哈哈大笑，一个爆栗敲在萧然头上：“臭小子，恐怕是想让天下女子都为你神魂颠倒吧？爹怎么从来不知道你这么花心？”

　　萧然摸摸头，笑嘻嘻地道：“其实，孩儿一点也不花心，不过，假如不小心被女子看上，多娶几个妻子，就为爹多生几个孙子，有何不好？”

　　萧沉踪又是一阵大笑：“好，爹答应你，只是你要再受点苦就是了。”

　　爽朗的笑声飘进屋里，秦云丝听着，眼里闪过迷惘之色，呼吸变得紊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