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客江湖》无边烟雨

140、第一百四十章 凉血.修罗再现

　　牟垂虹一步步走过来。

　　牟临水慢慢从床上坐起来，有铁链摩擦的声音伴着他的动作响起。

　　他靠在床上，冷冷地盯着走近的弟弟，嘴角泛起一抹笑容——一种从骨子里透出的倨傲，伴着淡淡的嘲讽，在他的笑容中扩散。

　　他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甚至可以看到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眉宇间隐隐泛出一股紫气，那是中毒的症状。

　　“回来了？”竟是他先开口，上下打量了牟垂虹两眼，带着审视的目光。

　　牟垂虹站在他面前，垂下双手，之前在书房中露出的那种颓废、懊丧与不甘，又一次从他眼睛里流露出来。

　　在气势上，他弱了牟临水三分。仿佛，被囚禁的人不是牟临水，而是他。

　　“是。”

　　“败了？”

　　“不是，是朝廷的军队从天而降，逼得我不得不撤退。之后，晋襄帝凌云渚也来了，烟波城……”牟垂虹的声音有些艰涩，他垂着眼，似乎没有勇气看牟临水，“……如今已被收归国有，我们与高昌王密谋的事，已被皇帝知道。他收拾了高昌王，本来打算要铲除旭日堡，是小妹救了我们。

　　“小妹刚刚回来省亲，今日一早离开的。她如今，已经被封为明妃，成了皇帝的妃子。她说，她回堡途中遇见皇帝，被他强行带回宫……”

　　一连串爆炸性的消息击在牟临水头上，他一时消化不了，怔在那儿，目光阴晴不定，好久才回过神来。

　　锐利的目光盯在牟垂虹脸上，唇边的笑容却更具讽刺意味：“你用‘蚀骨’喂的毒针扎在我肩上时，可曾想到会有今天的结果？你将我关进这里，在我面前大言不惭。说你可以利用这次机会，夺取烟波城，实现父亲的夙愿。可是现在呢？”

　　他笑起来，笑出了声音。笑完，脸色陡然一沉，一股凌厉的锋芒在他脸上毕现：“牟垂虹，你该死！旭日堡的宏图霸业，全部毁在你手里！”

　　牟垂虹怔了怔，缓缓抬起头，看牟临水一眼：“大哥怎能把罪过都推到我身上？我们的力量再强大，也敌不过朝廷。就算依大哥的计划，我们也得不到烟波城。结果是一样的。”

　　他的脸色有些发灰，可语气却是平淡的。

　　牟临水气得发抖，猛地从床上下来，冲到他面前，举起铁链就往他头上砸去。

　　牟垂虹伸手轻轻托住他，轻轻道：“大哥，小弟现在好歹是一堡之主，请给小弟留点面子。”

　　牟临水身中剧毒，一身功力早已消失殆尽，哪里是牟垂虹的对手？被他捏住手腕，没见用力，就抛回到床上。

　　牟临水爬起来，摆正身子，靠在床上，大口喘息。

　　“大哥，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还好吧？”牟垂虹关心地问道。

　　“托弟妹照顾，我很好，死不了！”牟临水咬了咬牙，声音里透出恨意。

　　“觞儿感染了风寒。那孩子，毕竟还小，不懂照顾自己。我今晚将他带到自己房里，陪他睡，好就近照顾他。”牟垂虹一副温和无害的模样，与平日无异。

　　牟临水却是浑身一震，怒视着牟垂虹，厉声道：“你若敢对他下手，我便是死在黄泉，变作厉鬼，也饶不了你！”

　　牟垂虹轻叹：“怎么会啊，大哥，他是我的亲侄子，我疼他还来不及，怎会对他下手？”

　　牟临水冷笑：“你连自己的亲兄长都下得了手，还会对别人留情么？牟垂虹，我们兄弟这么多年，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

　　牟垂虹唇角轻轻勾起笑容：“大哥，这是你一直教导小弟的结果啊。旭日堡的男人，就该杀伐狠决、敢作敢当。这次本来是多好的机会，小弟已经联络了戚家庄、鸣剑阁和公孙世家，一起去讨伐烟波城。

　　“萧潼甚至连解释都没为自己解释半句，完全默认了杀你的罪名。他在道上失了一个理字，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小弟本来算无遗漏，必定可以成功的。谁知当今天子横插一脚……”

　　“那么。”牟临水狠狠盯着他，“你还不到祖宗面前去谢罪领罚？你背弃人伦、弑兄谋逆、野心勃勃、不自量力。你害旭日堡损兵折将、大伤元气，这种种罪名加在一起，你便是死上一百次也不足以抵罪！”

　　牟垂虹低下头，好像反省的样子：“是，小弟知错。可是，大哥这弑兄的罪名，小弟却承担不起。大哥不是还好好的活着么？若是小弟再狠些，大哥恐怕……”

　　牟临水仰天大笑，却引起一连串的咳嗽：“从遭你暗算那天起，我就没打算活着。你这畜生，我平日待你不薄，你却利欲薰心，做下这等卑鄙龌龊之事。父亲在天有灵，叫你天打雷劈！”

　　“大哥，死后元知万事空，你讲什么在天之灵？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小弟这么做，可不是为了一己之私，而是为了我们旭日堡的宏图霸业，父亲的遗志。”

　　“闭嘴！”牟临水厉吼，“畜生，别拿父亲当说词，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不过是贪图旭日堡堡主之位，想满足你的权欲心！”

　　牟垂虹又是一声轻叹：“大哥，你是长子，是爹认定的堡主继承人，你从小到大都光芒万丈，我处处仰你鼻息，顺从你、服从你、敬仰你、爱戴你。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取而代之。只是这一次，事出突然，机缘凑巧，我不想白白浪费时机。身为牟家男人，我们都想得到荣耀，是不是？你与我，是一样的。”

　　牟临水好像被人当胸打了一拳，身子往后缩了缩，闭上眼睛，无力地道：“你的话说完了，如果不是来杀我的，就滚吧。让我好好休息，好好想想……”

　　牟垂虹微微躬身，一点点抬起头来，眼里目光闪烁：“我本来不想杀大哥，只想一辈子囚禁大哥。可是小妹好像有些怀疑了，为免夜长梦多，我只好……”

　　他缓缓拔剑，向牟临水走过去，声音里有了一丝痛苦，嘴角神经质地微微抽-搐：“对不起，大哥，事到如今，我不得不这么做了。你不知道，小妹在的这几天，我犹如惊弓之鸟。还有，觞儿他，他的样子也很奇怪……我承认，我不够坚定……我夜里会做噩梦，我在担心……”

　　牟临水死盯着他，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疯子！畜生！总有一天，你会遭报应的！”

　　他想，他兄弟的血是凉的。

　　牟垂虹一剑挥出。

　　“叮”，一道电光闪过，一支剑击开牟垂虹的剑，一条身影出现在牟临水面前。黑衣墨发，面容白皙如玉，双眸宛如黑夜里最亮的星辰，却带着极地冰寒。

　　“牟垂虹，你这人面兽心的东西，残害自己的手足兄弟，天理难容！”清冷的声音，像一注冰泉，激荡在空气里，冰屑碰撞。

　　这是萧然，他已经用了自己的真面目。

　　“你是狂人谷少主萧梦冷？！”牟垂虹在烟波城一战中见过萧然，此刻见他骤然出现在这秘道中，他大惊失色，脸上那种淡定的模样再也挂不住，厉声喝道，“你怎么进来的？”

　　而且，自己竟未觉察到他的到来，也不知道他听到了他们多少话。

　　这个人，竟像幽灵一样出现在自己面前。不，他像修罗。那天他穿白衣，就已经给牟垂虹带来这种感觉。今晚一身黑衣，就更像了。

　　牟临水一怔。

　　他假扮侍卫，随他的替身进烟波城的当天，在萧潼身边见过萧然。他当时想到的是妹妹牟明珠喜欢的那个“楚然”，可是没想到，此刻竟从牟垂虹嘴里听到“狂人谷少主”这个称号。

　　就在这时，另一条人影奔进来，闪身扑到床前，是楚江流。

　　牟临水的瞳孔一阵收缩，盯着楚江流：“原来是你？你竟敢带外人进来？”

　　即使面容苍白憔悴，他身上那股积威犹在。

　　楚江流呼吸一紧，几乎下意识地就要屈膝跪下，行属下礼，可是他忍住了。他平静地对上牟临水的目光，没有卑微、没有恭敬，只是那么平静：“请容属下稍后解释，现在救堡主要紧。”

　　萧然二话不说，挥剑就与牟垂虹缠斗起来。

　　楚江流想要上去帮他，萧然却道：“你先救牟堡主，牟垂虹交给我，你不宜与他交手，他毕竟是你……”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可牟家兄弟同时变了脸色。

　　一粒药丸从萧然掌中射出，楚江流伸手接过。

　　“这是雪灵丹，能解百毒，你先给牟堡主服下试试。”

　　牟垂虹几乎气疯了。这少年不过十七八岁，那么年轻，却有那样绝世的武功。一边交手一边递药、一边说话，身形灵动飘忽，宛如一抹影子。

　　而他剑上发出的寒气，顷刻间将这间石室变成了一座冰窖。那种寒意，令牟垂虹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已被冻成冰凌。

　　楚江流拿药过来：“堡主，请服药吧。”

　　牟临水没有接，眼里却射出利芒：“你背叛了我？”

　　楚江流还未说话，就听牟垂虹冷笑一声，道：“你的替身死后，他没有跟你联系；烟波城一战，他也没有出现，你养的狗，现在已经不认你这个主人了。”

　　楚江流面色发白，却咬了咬牙，对牟临水道：“属下得罪了。”径自伸手，一手握住牟临水的肩膀，另一手把药塞进他嘴里，“属下是来救堡主的，请相信属下。”

　　牟临水服下药，闭上眼睛，不再看楚江流，而是默默调息。

　　他眉宇间的紫气在渐渐消散。

　　楚江流一直看着他，眼神复杂。

　　他没有留心萧然和牟垂虹的战斗，不知为什么，他并不担心萧然，好像知道萧然必定会胜。

　　牟垂虹在恐惧，他活了二十八岁，出道又早，差不多身经百战，见识过各种各样高深的武功，却从来没有见过萧然的功夫。

　　他更没想过，有一种人，可以把手中的利器使出灵魂。

　　他被震慑了。

　　萧然不愿与牟垂虹纠缠太久，他运足功力，强大的内力借由指尖发出，一招“雪练冰花”挟着雷霆之声，一击即中。

　　一股鲜血噗地从牟垂虹胸□□出来。紧接着，萧然一掌击在他肩头，牟垂虹的身躯倒跌出去，重重地摔倒在地。

　　萧然上前封了他身上几处大穴，牟垂虹顿时瘫软如泥，动弹不得。

　　他瞪大眼睛，兀自不敢相信自己败在这少年之手。

　　萧然走上来，在他身上摸索，寻找钥匙和解药。

　　牟临水却已睁开眼睛：“他不会把东西带在身上的。”

　　萧然没有找到东西，叹息：“你们兄弟真是心灵相通，彼此对对方太了解了。”

　　牟临水自嘲地摇摇头：“不，我对他不够了解，否则也不会着了他的道。”

　　他调息已毕，萧然上来，持剑道：“我帮你砍断锁链。”

　　牟临水望他一眼，似乎在问，砍哪儿？

　　萧然用剑尖一指他的手腕：“齐腕砍断，若是你不怕风险的话。”

　　要把锁在腕上的铁链砍断，而不伤及腕骨，除非有削铁如泥的利刃，而且要劲道拿捏得恰到好处。

　　楚江流脱口道：“不要！”

　　萧然一笑：“你太保护他了。既然你担心，那就算了，我让它留一截吧。”

　　剑光闪过，火花四射，两截锁在床头的铁链被萧然砍断，只在腕上拖了一小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