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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第一百三十章 倦客.暗夜惊鸿 ...

  •   庭院深深,高大的阔叶乔木挡住炎炎烈日,投下满地绿荫。树叶间偶尔传出细碎的鸟鸣,连蝉噪声都被隔绝在院外。

      萧沉踪特意吩咐下人沏了最好的洞庭碧螺春,与萧然相对而坐。

      他今天穿着一件烟白色的绸衫,样子比较闲适。眉宇间少了平日的威严沉肃,多了温和亲切。

      “冷儿,你受苦了。”醇厚的声音,像杯里的碧螺春一样,滋润到心里。

      萧然心头涌起暖意:“若不是爹巧妙安排,孩儿恐怕还逃不出萧凤歌的手心。”

      这次归来,他知道瞒不住,索性把在萧府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萧沉踪。说的时候提心吊胆,唯恐父亲怪罪罗衣,谁知萧沉踪只是夸奖了霍松几句,便命他和罗衣下去休息。

      然后,室内只留下父子俩,还有袅袅飘散的茶香。

      萧沉踪唇边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这结果,正是他想要的。萧然身份暴露,萧凤歌却“证实”了他不是自己的儿子,并且向他挥出无情的鞭子。这鞭子,把他们父子之间仅有的一点感情也抽碎了。

      从此,萧然该对萧凤歌死心了吧?

      萧沉踪太了解萧然了,这少年宅心仁厚,对于萧凤歌,毕竟是隔了一辈,他的恨意远没有他这位“父亲”那么强烈。何况萧凤歌对他还有十五年的养育之恩。

      现在,这样一来,萧凤歌等于亲手把儿子推给了自己。萧沉踪几乎要仰天大笑了,萧凤歌啊萧凤歌,你走火入魔了。

      你以为诈死可以逃过良心的讨伐,又或者想躲在暗处袭击我,再次将我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可你没想到有一天你自己的儿子会与你为敌。

      你终于忍不住露出你虚伪冷酷的面目——在你自己儿子面前。他应该彻底认清你了。

      你这位内心温暖柔软的儿子,已经一点点走向冷硬。我就是要激发他最深处的潜力,让他像一把开锋的剑,刷地一下划过,光芒万丈。

      “爹没想到,他会这样残忍,爹原以为,就算你不是他的儿子,可他毕竟当了你十五年的爹,还不至于如此对你!”愤怒中夹杂着对儿子的心疼。

      萧然扭过头,深邃而沉静的眼睛如一口古井:“爹,其实,你们彼此之间没那么绝情,是不是?萧凤歌他,至少后悔过。而你,也留了他全尸,还为他立了牌位……你们都没有杀死对方,难道,这不正是你们内心尚存一丝不忍的证明么?”

      萧沉踪一怔,这样的目光……不该属于一位十八岁的少年。他本来以为经历此事,萧然会变得更加锋锐而凌厉的,可是,他看起来像一位看破红尘的人。

      好像,已经倦了。

      而且,仿佛能看透人心。

      这种想法深深触动了萧沉踪,他有片刻的茫然,然后才收敛起情绪,冷静地道:“我们曾经并肩作战,一起浴血沙场。那种感情,你恐怕无法体会。可是,功利与美-色改变了他,令他选择背叛兄弟。

      “无可否认,我们当初都是热血男儿。可是现在,他的血变冷了,我的心也变寒了。爹对你说过,留他全尸,为他立牌位,是悼念少年时的我们。

      “但这并不代表爹不恨他,尤其在他对你施以酷刑之后……”

      瞳孔中闪过一抹冷光,萧沉踪的嘴唇紧抿起来,握着杯子的手也不觉用力。

      “爹,你们俩,还会再来一次生死对决么?”

      萧沉踪皱眉:“冷儿,你到现在还要维护他么?”

      “不,不是。”萧然垂下眼帘,掩住眼底涌起的悲哀,“孩儿只是想,你们俩各自杀过对方一回,这场恩怨,应该可以抵销了。”

      “可你忘了,他还曾重伤过你师祖,这场恩怨,我们还未解。”

      萧然无语。怨怨相报何时了,为什么这世上的人就是想不通呢?

      萧沉踪看看他,放缓语气:“如果萧凤歌永远不现身,爹自然没有机会与他对决。可他现在摆明了态度,他要现身了。那么,就让我们看事态的发展吧,若他有忏悔之意,爹也会考虑放手的。但是,烟波城——爹要定了!”

      “可是,从头到底,萧潼他……一直对孩儿很好。”

      萧沉踪忍不住苦笑:“你这孩子就是心地善良。爹答应你,不会伤萧潼性命,这下好了吧?”

      “谢谢爹。”萧然沉重的心好像揭开了一丝帷幕,透进一点新鲜空气。

      无论如何,他不想伤害萧潼。

      “你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吧?”

      “是。”

      “离旭日堡挑战烟波城还有一段时间,你回谷一次吧,遥儿想你了。”提起萧梦遥,萧沉踪脸上不禁露出笑意。

      而萧然也勾起了嘴角。遥儿么?那个可爱的小家伙,会不会总在谷中追着娘问:“大哥为什么还不回来?他去哪里了?是不是不要遥儿了?”

      是该回去一次了。何况,途中还要去探一探旭日堡。

      “是,爹,孩儿明日一早就动身。”

      “把罗衣带上吧,就你们俩。”

      萧然脸上微微发烫,愧疚地道:“爹不怪孩儿么?”

      “怪你?男欢女爱乃是天经地义的,爹怎会怪你?”萧沉踪笑道。

      萧然暗道,真是什么都逃不过父亲的眼睛,自己与罗衣在他面前什么也没有表现出来,他怎会知道?是霍松告诉他的么?

      “不是……”他更窘,只好岔开话题,“孩儿没有完成任务……”

      “谁说你没有完成任务?现在这个结果,不是跟你预期的一样么?只不过我们都没想到,牟垂虹会代替他大哥帮我们实现目的罢了。”

      其实是不一样的。萧然深深明白,若不是因为牟临水要伤害萧潼,他是不会对他下手的。

      他知道,他再也骗不过自己了。

      可是这话,他无法对萧沉踪说。

      “是,谢爹原谅。”

      萧沉踪抿一口茶,像是想到了什么:“对了,这次回谷,千万不要在你-母亲面前提到萧凤歌。”

      萧然一愣:“为什么?”

      萧沉踪不满地看他一眼:“你这孩子,这么聪明的人,怎么想不明白?你-娘在萧府委曲求全了这么多年,萧凤歌是罩在她心上的一道浓重的阴影。现在她好不容易从这道阴影中挣脱出来,你还要去刺激她么?”

      萧然心里一疼:“是,爹想得周到,孩儿不会提的。”

      旭日堡,上午。

      天气越来越热了,可是牟明月却好像根本感觉不到冷热。自从牟临水死后,她就好像丢了魂魄一般,浑浑噩噩的,有时候一坐就是半天,一句话也不说,也不挪动一下身子。整个人就像泥塑木雕一样。

      人已经消瘦得像一片叶子。

      “小姐,堡主来了。”小鸾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牟垂虹推门走了进来,四下打量了一下,责备小鸾道:“屋里这么闷,也不知道开窗透气么?你看你家小姐都闷成什么样了!”

      小鸾连忙去开窗,并手脚伶俐地斟了茶来。

      “你退下吧,我有话跟你家小姐说。”牟垂虹吩咐。

      直到小鸾出去,掩上房门,牟明月仍然呆呆的,好似根本没看到眼前的牟垂虹。

      牟垂虹看着她憔悴不堪的样子,深深叹口气:“三妹,你这是何苦!大哥不在了,小妹也杳无音讯,二哥心里已经够烦的了,你还这副样子……”

      牟明月好像被“大哥”这两个字刺激了一下,呆滞的眼珠转动起来,茫然看向牟垂虹:“二哥……”声音低哑,“对不起……”

      牟垂虹放低声音,又是心疼又是责备道:“你知不知道堡里人如何看你?你这样子,大家都怀疑你跟大哥……”又是一声长叹,“你是女孩子家,名节最重要。”

      牟明月悲凉地一笑:“二哥,你知道,我只是娘的养女。”

      “我知道,可是就算这样,你们到底没有挑明了。”牟垂虹摇摇手,摆脱烦恼似的,“不说了。我来是有一件事跟你商量。”

      “什么事?”

      “三妹,你对大哥用情有多深?你想为他报仇么?”牟垂虹深深看着她的眼睛。

      “我当然想!”牟明月激动起来,站起身,急声道,“二哥,有什么小妹能做的,请只管吩咐。”

      牟垂虹看她半晌:“三妹,你终于……活过来了。”

      “二哥。”牟明月唤一声,眼泪流了下来。

      “你还记得武林著名的暗器世家公孙家么?”

      牟明月一愣,随即想到什么:“二哥是指公孙家的大公子公孙忌?”

      “正是。”牟垂虹感慨道,“他一直喜欢你的,你知道么?”

      牟明月的长睫颤了颤,慢慢垂下头,咬咬唇道:“小妹明白了。”

      “三妹真是聪明。”牟垂虹赞道,“我们要为大哥报仇,必须具备足够的力量。我们已经有戚家庄和鸣剑阁的帮助,若再加上公孙世家,萧潼绝不是我们的对手。三妹,二哥知道这样太委屈你了……”

      “不!”牟明月猛地抬起头来,眼里迸射出坚定的光芒,“为给大哥报仇,小妹什么都愿意做!”

      她安慰似地对牟垂虹露出笑容,可惜这笑容太过忧伤:“何况公孙忌长得风流倜傥,并不辱没了我。”

      牟垂虹欣然拍拍她的肩膀:“三妹,二哥没看错你。你虽然柔弱,却是外柔内刚。谢谢你,那二哥立刻去把这个消息传给公孙忌。”

      牟明月点点头。

      等牟垂虹出去,她伏在桌上,哭得浑身颤抖。

      夜静更深,内院小楼,牟千觞的房间。

      两名侍卫静静地站在走廊里,檐下挂着灯笼,被风轻轻拂动。

      萤火虫在院子里飞来飞去,远处有此起彼伏的蛙声传来。

      起风了,今夜会不会下一场雨?

      小小的男孩躺在床上,正做着噩梦。身子在薄被下战栗,汗水流了一脸,嘴里发出模糊的呓语和哭泣。

      两名侍卫相视一眼,正想进去探视。忽然身侧微风飒然,颈后一麻,两人齐齐倒了下去。

      “啊——”一声惊叫,牟千觞从噩梦中惊醒过来,泪水和汗水混在一起,胸口还在不断起伏。

      他看到一双寒星般闪亮的眼睛,在黑暗中,就在他床前。这人蒙着面,只露出眼睛。

      他正想喊人,一只手拂过,他的身子一片酥麻,再也动弹不得,并且发不出声音。

      他瞪大眼睛看着这个人,月光勾勒出他的身影,修长挺拔的身材,不动的时候也好像充满灵敏度和暴发力,再配上那双光芒闪烁的眼睛,令他看来像一只在黑暗中觅食的豹子。

      他很奇怪,明明看不清这个人,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别怕,我不会伤你。”年轻的、温润柔和的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他感觉这个人的样子变了,他身上那种敏锐的气息变得和煦了,宛如春风。

      “我问你几句话,你可以点头或摇头。”

      牟千觞不由自主地点头,好像受了他的蛊惑一般。

      “你亲眼见到了你躺在棺材中的父亲么?”

      牟千觞想起,那天他哭昏过去,醒来时在自己房间,再赶到灵堂时,棺材已经被钉死。

      他摇摇头。

      “那么,棺材回来的时候,有尸臭味么?”

      牟千觞点点头。

      尸体已经腐烂,证明棺材中的那个人死了多日,牟垂虹要证明牟临水死在烟波城,就只能用那个替身。

      “我告诉你,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你可以放在心里,慢慢去查证——棺材里那个人,他不是你父亲,而是你父亲的替身。那个替身的确死在烟波城,可你父亲没有。他现在是死是活,谁也不知道。”

      牟千觞如受雷击,脸色刹那间惨白了。即使在黑暗中,来人也看得清清楚楚。

      “你爹的替身当时只带了三名侍卫住在萧府,剩下的九名,其中就有你父亲在,住在府外一家客栈,叫青骢客栈。

      “你想想,他们回来的时候是几个人?”年轻的声音继续引导他,“若是你愿意安静地跟我说话,我就解开你的哑穴。”

      牟千觞点头。

      蒙面人解开他的哑穴。牟千觞道:“是四人。”

      蒙面人一边思索,一边道:“事实上只有三名侍卫加上你爹的替身死在萧府,杀他们的人不是萧府的人,而是潜伏在萧府的杀手。剩下的九人,包括你的父亲,他们带着棺材回堡。

      “可是,回来的时候只剩下四人。你可否告诉我,是不是这四名侍卫带着棺材回来的?”

      牟千觞垂下头去:“不,是我二叔,他出去办事,遇上我爹,然后带他回来了。”

      蒙面人眼睛一亮:“我明白了。这四人已被你二叔收买,他们在半路给你二叔飞鸽传书,告诉他替身之死。然后,你二叔利用这个机会……”

      “不!”牟千觞尖叫一声,却立刻被蒙面人捂住嘴:“不许叫。我告诉过你,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弄明白一件事,也想让你明白过来。”

      滚烫的眼泪落到蒙面人手上,蒙面人慢慢放开他,柔声道:“孩子,我知道你不敢相信这么残酷的事,可是,我告诉你的话没有一个字是假的,你自己好好想想。”

      “不,不会的,不会的……”牟千觞含泪呢喃,可是声音越来越弱,分明是动摇了。

      蒙面人看着他,叹息般低语:“你还小,就算知道这件事,你也只能将它放在心里,你要慢慢去寻找真相,但是深藏不露。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是件很困难的事,但为了你自己,为了你父亲,你一定要坚强。

      “如果你父亲还活着,那是你的福气。可我没有这么乐观,因为牟垂虹他,绝不会留下这么大的隐患……你不是普通孩子,你是旭日堡的男人,所以,你一定要坚持下去。

      “好好长大,长成勇敢坚定的男子汉,听我的话……”

      牟千觞的眼泪扑簌簌地流下来,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自然而然地被这个人蛊惑了。他的话,对他来说如同咒语。

      “别哭。”一枚小小的挂件放到他枕边,“这是一个小小的笑面佛,它会保你平安。戴着它,我走了。”

      轻轻点上牟千觞的哑穴,蒙面人飘然离去,就像一个影子,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顺利避开旭日堡巡逻的侍卫,像惊鸿一样掠出旭日堡,飘出几里之外,蒙面人才摘下脸上的黑巾。

      月光下,是萧然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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