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客江湖》无边烟雨

128、第一百二十八章 饕餮.豺狼

　　牟明月正在南窗下绣一对鸳鸯，知情的丫头看她眉目含愁的模样，轻轻叹道：“小姐这鸳鸯绣给何人？”

　　牟明月闻言怔在那儿，久久无语，长长的睫毛上悄悄染上水汽，她放下绣品，看向窗外，喃喃道：“小鸾，去大门口看看，堡主有没有回来了？”

　　正说着，一名丫环跌跌撞撞地奔进来，浑身发抖，语不成声道：“大，大小姐，堡，堡主他……”

　　牟明月的手一抖，针尖刺破指尖，鲜血立刻渗了出来。

　　“他……怎样？” 仿佛预感到什么，她脸上瞬间褪色，站起来奔过去，一把抓住那名丫环的手，“他……究竟怎样？”

　　“二堡主把堡主接回来了，可是……是一具棺木！”丫环带着哭腔喊，“堡主……在烟波城遇害了！”

　　天崩地裂一般，牟明月眼前一阵发黑，人往后仰，倒在扶住她的小鸾怀里，晕了过去。

　　旭日堡一片缟素，灵堂内摆起香案和牟临水的灵位，六月的天，经过这几日奔波，尸体已经开始发出异味，于是整个灵堂薰起香来，棺材里也放了无数香料，试图遮盖一些尸臭味。

　　牟垂虹与牟临水的另外两大干将赫连索、铁辛树跪在灵前。

　　牟垂虹悲痛欲绝，眼睛已经又红又肿，看起来这一路上不知道流过多少眼泪，可是在手下面前，他却强忍情绪，只是死死握紧拳头。

　　“大哥去时带了十二名侍卫，回来只剩下四人。萧潼趁楚江流婚宴之日，行刺大哥，想是大哥多饮了几杯，疏于防范，竟然……就这样死在他手里！还有那些跟他一起留在萧府的侍卫……都死了……”

　　声音艰难地从齿缝里挤出来，他扭头看着赫连索、铁辛树两人，清俊的面容因为极度痛苦而变得扭曲，嘶哑着声音道：“东方被杀、小妹失踪，如今大哥又死在萧潼手里。我们旭日堡连遭劫难，难道合该我们气数将尽？”

　　赫连索和铁辛树身躯一震，面面相觑，同时往前膝行了两步，急声道：“二堡主，千万不可说这种丧气话，更不可因此一蹶不振。堡主已亡，大少爷还小，旭日堡要靠二堡主来支撑啊！二堡主，不，从此你就是堡主了，请堡主振作起来，为堡主报仇，找到杀害东方大哥的凶手，为东方大哥报仇！”

　　提到“大少爷”——牟临水的儿子牟千觞，牟垂虹的眼圈更红了，低下头，声音哽咽道：“觞儿才只有六岁，大哥亡故之事……暂时不要跟他讲……”

　　一语未了，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闪电般扑进来，一头扑跪在牟临水的棺材前，抱住棺木，失声痛哭：“爹！爹！”

　　三人大惊，一起站起来。

　　牟垂虹从背后抱住牟千觞，把他的身子转过来，紧紧抱在怀里：“觞儿，你……怎么来了？”眼泪已经在眼睛里打转。

　　牟千觞一把推开他，泪流满面地吼：“爹死了！爹死了！你想不让我知道，是不是？”小小的脸庞充满悲愤与痛苦，他再次扑到棺材上：“爹！爹！”哭了几声，又仰天嘶喊，“啊——！啊——！”宛如杜鹃哀鸣，声声泣血。

　　牟垂虹不顾一切地搂住他，伸手抚-摸着他的头发，泪水终于流了下来：“觞儿，你还这么小……”

　　这么小的人，为什么懂这么多？那凄厉的哭喊声，撕碎了每个在场之人的心。

　　“二叔会保护你，为你爹报仇的。”

　　牟千觞终于软倒在牟垂虹怀里，像只受伤的小兽，发出低低的呜咽声：“二叔……唔唔……二叔……觞儿已经没有娘了，现在…….又没了爹……”

　　“你还有二叔，觞儿，你还有二叔……二叔会把你当成亲生儿子一样疼爱的。”滚烫的眼泪落在牟千觞的发顶，牟千觞的身子微微颤栗着、颤栗着，终于寂然不动了。

　　他晕了过去。

　　牟垂虹唤来一名侍卫，咬咬牙关，沉声道：“把大少爷送回去，好生照料。”

　　六月二十九，旭日堡传出消息，堡主牟临水登门拜访烟波城主，却在其手下新婚之夜死于萧府。烟波城主萧潼把牟临水的尸体丢出来，未作任何解释。

　　六月三十，唯恐天热尸体不能久放，旭日堡匆匆为牟临水出殡。牟家大小姐牟明月自从知道大哥被杀，哭昏过去几次，醒来变得痴痴呆呆。府中纷纷传言，觉得这牟大小姐对兄长的感情异于普通兄妹。

　　七月初，继牟临水之死，旭日堡连续发生几件大事：

　　一是二堡主牟垂虹正式登上堡主之位；

　　二是牟垂虹得到妻子的娘家人——淮南戚家庄的鼎立支持，承诺与旭日堡联合起来，共同讨伐烟波城，为牟临水报仇；

　　三是牟临水刚认的义子——鸣剑阁新阁主傅春雷赶到旭日堡，在牟临水坟前滴血发誓，哪怕鸣剑阁势力再单薄，也要为旭日堡出一份绵力，共同参与复仇之举；

　　四是旭日堡新堡主牟垂虹向烟波城正式发出挑战书，扬言一月之内，必率众攻入烟波城，为兄长报仇。

　　而烟波城主萧潼听到这些消息，只是淡淡一笑。接到挑战书后，更是露出不屑的笑容：“原来我竟看漏了眼，如果牟临水是虎，牟垂虹就是狼。这豺狼之心，如今昭然若揭。

　　“不过，比起牟临水，他似乎更胆大、更直接，妄想一口吞下烟波城，我怕他消化不了呢！”

　　苏意横有些担忧地道：“牟垂虹既敢公然挑衅，恐怕是有恃无恐，何况他还有戚家庄、鸣剑阁的帮助。”

　　萧潼只说了五个字：“我来者不拒。”

　　江湖传言纷纷，有人说，一城一堡雄踞南北、势力均衡，迟早有一天，不是你吞了我，就是我吞了你。最终胜者，将会成为武林霸主。

　　牟临水表面上结纳烟波城，实际上存着饕餮之志。萧潼必是早就看出这一点，所以趁他疏于防范之际，一举刺杀成功，剪除了旭日堡最大的羽翼。

　　而那个牟垂虹，似乎一直掩盖在他大哥的光芒之下，谁也不知道他的份量。

　　旭日堡与烟波城这一战，引起武林中一场豪赌。大多数人赌烟波城胜，而极小一部分人却觉得牟垂虹既敢挑战，总该有些底气才是。抱着这种心思，他们赌旭日堡赢。

　　流言蜚语满天飞，最让大家不解的是，旭日堡的挑战书投进烟波城，就像一根丝线落进水里，连水花都没有溅起一滴。

　　烟波城主萧潼对“暗杀牟临水”这件事甚至不屑解释，就好像默认了是他所为一样。

　　谁也不知道萧潼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萧潼却给留在芦花屯的楚江流去了一封信，叫他暂时不要回来，等这场战役过后再回。他不希望他去面对旭日堡的人。

　　楚江流接到信后，对着烟波城的方向，喃喃自语：“城主，你以为我对牟家人还有什么感情么？牟垂虹连自己的亲兄长都杀，简直猪狗不如。他们以我为耻，我更不耻他们的为人。他们要来，我便与他们挑明，彻底决裂好了。”

　　萧凤歌却露出了笑容：“牟垂虹不知道，烟波城还有两把暗器，一把是你，可以在他们出其不意的时候倒戈相向；一把是我，他们谁也不知道我还活着，我可以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楚江流点头：“是，主人英明。”

　　烟波城，苏意横找到“公子”派来的贴身侍卫向晚，将一封信交到他手里，吩咐他火速送到京城。

　　看着向晚策马而去，苏意横站了很久，喃喃道：“风雨真的要来了……”

　　书房，萧潼徘徊在窗前。

　　面对牟垂虹的挑战，他可以纹丝不动。可是只要静下来，他的心就会乱成一团。

　　然儿，你现在在哪里？伤势如何？是回到你那个“父亲”身边去了么？还是依然流浪在外？

　　你任务失手，萧沉踪会如何对你？你可不可以，从他的态度中分辨出他是否是你的亲生父亲？

　　为什么，自己一边坚信着然儿是自己的亲兄弟，一边又在怀疑？那颗心悬着，不到真相大白，怎么也落不下来。

　　所以，就让旭日堡来挑战吧，这结果，应该就是萧沉踪要的吧？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当旭日堡与烟波城打起来时，萧沉踪就该现身了吧？

　　这怨仇已经到了该了结的时候了，这，必定也是然儿期盼的。

　　然儿，你骗得了自己，却骗不了我。你是维护烟波城、维护我的，你只是夹在中间太为难，你在逃避，不愿面对。

　　他忽然想起罗衣，唤了声：“来人。”

　　侍卫进来：“城主。”

　　“请苏总管派人把罗衣带到我书房来。”

　　“属下遵命。”

　　罗衣穿着一身素色衣衫，长发未挽，垂到腰间，身上没有桎梏，可她脚步虚浮，同样服了虫泥丸，内力全无。

　　本来就苗条的腰身，现在更是瘦得不堪盈握。因为急剧消瘦，她的眼睛显得特别大，下巴特别尖，整个人看起来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

　　“罗衣，这些日子，你受苦了。”温和的声音，萧潼眼里露出怜惜之色。

　　罗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怔怔地看着他：“萧城主？”

　　好像突然回过魂来似的，她急切地看着他：“你把小少爷怎样了？小少爷他……怎样了？”

　　尽管极力忍耐，她的语声还是哽咽了，眼圈微微泛红，心中暗念的却不是小少爷，而是少主。

　　“他被你们的同伙救走了。”

　　罗衣又惊又喜，是谷主不放心少主，派人来察看，获悉少主被擒，所以将他救走了？少主……你终于无事了。只要你安好，我便是死也甘心了。

　　从眼前这位女子眼里读到深情，萧潼不禁震撼了。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男女之情，可他看得懂。

　　“我打算放了你。”

　　罗衣呆住，更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