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客江湖》无边烟雨

117、第一百十七章 染血之夜.猎人

　　萧然心头骤然泛起一股寒意，一个念头闪电般从脑子里掠过。

　　他知道牟临水觊觎烟波城，并且在朝中拉拢了晋襄帝凌云渚的三叔、高昌王凌寄霄。他把自己妹妹作饵，钓萧潼这个金龟婿，最终目的无非是得到烟波城。

　　本来萧然还没有想到他的具体计划，可是看到楚江流与牟临水有几分相似的五官，再看到他们眼里悄然会意的神色，他突然明白了。

　　这个楚江流，果然如他最初所怀疑过的，来自旭日堡，说不定还和牟临水有亲戚关系。

　　他潜伏于烟波城五年之久，做到贪狼堂主，根深蒂固。他负责烟波城的安全守卫，也就是说，萧潼的安危很大程度上掌控在他手里。

　　一旦萧潼与牟明月成亲，牟明月就成了烟波城的主母。

　　而这个时候，如果楚江流给萧潼背后一刀……只要萧潼一死，牟临水作为与萧潼最亲的“亲人”，自然可以借替妹夫报仇、保护妹妹与烟波城之名，再加上朝中高昌王的推波助澜，顺理成章地入主烟波城。

　　这一出鸠占鹊巢，可以演绎得合情合理、天衣无缝……

　　“楚堂主春风满面、容光焕发，看来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牟临水言笑晏晏，热情洋溢，“想不到我来得这么巧，碰上楚堂主的喜事，这杯喜酒是无论如何都要讨来喝的。只是未曾事先知道，没有特别准备礼物……”

　　他从腰间解下一枚玉玦，递给楚江流：“这枚玉玦是我随身之物，送给楚堂主，不成敬意，还请笑纳。”

　　楚江流微微一滞：“这……”面露难色，“牟堡主随身之物，这……岂非折煞在下了？”

　　牟临水拉过他的手，直接把玉玦塞到他掌中，爽朗地笑道：“以后就是一家了，楚堂主还客气什么？再推辞就是嫌弃我了。”

　　楚江流看看萧潼，萧潼颔首，示意他收下。楚江流这才将玉玦放入怀中，拱手道谢：“牟堡主抬爱，在下愧领了。新婚之日，定当好好敬牟堡主几杯。”

　　殿堂内一团和气，连吹进来的风都让人格外舒爽。

　　萧潼安排牟临水住在牟家姐妹住过的清秋阁。

　　苏意横吩咐下人将牟临水的行礼安顿好，并把清秋阁重新布置了一番。

　　牟临水命三名侍卫留在府中，贴身侍候，其他人住在附近客栈中。

　　萧潼不解：“牟堡主为何不留下所有侍卫？萧府虽没有旭日堡那么大，可多留几个人还是不成问题的。”

　　牟临水听他说得幽默，也不禁笑了：“东方虬出事后，舍弟成了惊弓之鸟，格外小心。唯恐我路上有个意外，逼我多带些侍卫。可我若把这么多人都带入萧府，岂非质疑城主府上的守卫能力？”

　　萧然闻言，暗暗勾起唇角。牟临水，你为了表示诚意，却方便我行事，这须怪不得我。

　　晚宴设在荷香榭，水殿风来，暗香盈袖，四面纱帘挽起，流苏轻扬。

　　萧潼邀了苏意横、楚江流与牟临水同饮，本来也请萧然，萧然却恭敬而坚决地推辞：“城主，这不合规矩。”见萧潼眉毛一挑，似要发作，他连忙压低声音道，“城主……主仆有别，属下不想让别人笑话我们烟波城没有规矩，求城主成全。”

　　听到一个“求”字，萧潼便是一怔，终于轻轻挥手，轻轻道了声“罢了。”

　　萧然如逢大赦，退到萧潼身后。

　　他不想参与，是因为他想冷眼旁观。

　　他连呼吸都放得很轻，站在那儿，几乎没有存在感。可他的目光灵敏地捕捉着每个人脸上的表情，一丝一毫的变化都不曾放过。

　　萧潼自始至终从容沉稳，一言一行、甚至一个表情都恰到好处。

　　苏意横一直面带微笑、彬彬有礼，可是萧然有种感觉，他并没有真正融入气氛中，他只是在扮演一位合格的总管。

　　萧然不知道这是他的“职业习惯”，还是对牟临水特别。

　　牟临水喝了点酒，越发兴致高昂，双目灼灼。

　　席间，萧潼与牟临水甚至约好了八月初八下聘，十月初八成亲。

　　萧然在后面听得脑袋嗡嗡直响。

　　楚江流话不多，酒也喝得很少。萧然发现，他一直没有正视牟临水，仿佛在刻意回避什么。

　　萧然心里的疑云更浓。

　　夜，静下来，风过竹梢，萧萧瑟瑟，给空气中增添了几许凉意。月光从竹枝间漏下，在地上洒下浅浅的、斑驳的影子。

　　一条黑影就在这月光中飘过，倏忽之间，贴上清秋阁的窗子，轻得连空气都没有引起颤动。

　　仿佛只是月光移来了竹影，落到窗台上。

　　屋子里传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好像有人在宽衣。

　　“堡主，可要沐浴？”

　　“还早，等一会儿。”牟临水的声音朝窗口来。

　　黑影迅速下滑，像一只附在墙上的壁虎。

　　窗子开了，牟临水呼吸两口新鲜空气，看着对面月光下的竹林，像自言自语，又像对身边的侍卫道：“那边就是萧家小少爷萧然的院子吧？萧然……听说是个神仙般的人物，可惜失踪了……失踪得好啊……”

　　有茶杯搁在桌上的声音：“堡主，请喝点茶解解渴吧。”

　　“好。”

　　牟临水端起茶杯，回味一般喃喃：“没想到事情这样顺利……很好，很好。”

　　就在这时，另一名侍卫的声音响起：“堡主，贪狼堂主楚江流来了。”

　　“好，请他进来。”牟临水语声一顿，“关上门窗，守在外面。”

　　黑影像一片叶子般贴着，无声无息，只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像寒星般闪亮。

　　是萧然。

　　确切地说，他比叶子还要轻，他像一片雪花，一片绝寒顶上的雪花。

　　有人来关窗，萧然纹丝不动。

　　“属下参见堡主。”很低的声音，是楚江流。

　　“起来说话。”

　　“是。”

　　“你今天表现得很好，镇定自若。”牟临水的声音，带着上位者的威严。

　　“谢堡主夸奖。”

　　“看来萧潼对你委实不错，竟然还为你主持婚礼。”牟临水似乎笑了，“而且还冒天下之大不韪，为你娶一位青楼女子。”

　　“萧潼越信任属下，属下越方便行事。堡主的宏图大计就快成功了，属下先恭喜堡主。”

　　“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明月她不负所望，还有你，你也干得不错。事成之日，我重重有赏。”

　　“多谢城主。”

　　“你这会儿来，有什么事么？”

　　“属下只是……想来拜见堡主。这些年，属下十分想念主人……”楚江流的声音慢慢变得低沉。

　　牟临水似有些感动，安抚道：“你为我做的事，我都记在心里。好在，我的计划快要实现了。只要萧潼与明月成亲，用不了多久，你就可以让他来一场意外死亡……”

　　“是，属下明白。”

　　“此地不宜久留，你快回去吧。”

　　“是，那堡主好好安歇，属下告退了。明日席上，容属下敬堡主几杯。”

　　“好。”

　　两人的声音都极低，可是以萧然的耳力，他听得清清楚楚。

　　他像影子般消逝。

　　窗子重新开了，竹影摇曳，安详而静谧，一切都那么完美。

　　萧然进房间，点起灯来，罗衣正坐在桌前，默默等他归来。

　　关紧房门，萧然的声音沉下去：“果然如我所料。”

　　“少主，那该如何？”

　　萧然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一个锦囊，取出一粒药丸，交到罗衣手中，用耳语般的声音道：“这是芮家兄弟特制的迷药，无色无味，明晚楚江流婚宴，牟临水必会饮酒。等他回来，你做一碗冰镇的绿豆羹给他，把药放进去……”

　　罗衣点头应命。

　　第二天，整座烟波城热闹非凡。贪狼堂与忆秦楼张灯结彩，楚江流与忆秦楼的甄真姑娘成亲，喜事传遍烟波城。街头巷尾人人争说，传为美谈。

　　老鸨一整天笑得嘴都合不拢，连脸上的肌肉都笑疼了。

　　而贪狼堂的兄弟们更是欢天喜地，为他们堂主的婚事大肆庆贺。

　　白天，萧潼带牟临水在烟波城兜了一圈，晚上同时赴宴。萧然一直跟在萧潼身边，他亲眼见到萧潼、牟临水和苏意横推杯换盏、兴高采烈，最后，萧潼喝得有些高了，眼神迷离，口齿都含糊不清。

　　牟临水比他好一些，但也有了一些醉意。

　　宴散后，牟临水回清秋阁，萧潼、苏意横各回住处。

　　三名侍卫滴酒未沾，两人守在清秋阁下，一人守在牟临水房门外。

　　牟临水脱下外袍，呵出一口酒气，端起桌上的凉茶，咕嘟咕嘟喝了下去。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侍卫的声音：“堡主，有位婢女奉苏总管之命，给堡主送冰镇的绿豆羹来了。”

　　牟临水笑道：“他想得真周到，我喝了酒，正热着呢，叫她进来。”随手披起外袍。

　　罗衣推门进来，灯光下笑靥如花，轻盈如一只粉蝶：“牟堡主，苏总管怕堡主酒后口渴，特意命奴婢送冰镇的绿豆羹来，请堡主饮了吧。”

　　牟临水带着三分酒意，斜睨着罗衣，只觉得眼前女子貌美如花，笑容可人，一时欢喜，接过绿豆羹，一口气喝了下去。

　　罗衣轻施一礼，款款退去。

　　门，无声地带上。牟临水靠在椅子上，脑子开始发晕，四肢开始酥软，但却像服了罂粟般，从里到外透着舒服。

　　侍卫敲门，问他是否沐浴。他挥挥手，语声慵懒：“不必了，我很好。”

　　侍卫退去，依旧守在门口。

　　过了半盏茶功夫，楼下匆匆走来一人，竟是今晚的新郎官楚江流。

　　“前去通报，我有要事求见堡主。”

　　侍卫觉得奇怪，却并没有半分耽搁，上来通报。

　　牟临水一下子坐直身子，楚江流此刻前来，会有什么要事？他沉声道：“请他进来！”

　　门再次被关上，楚江流进来，自然地走过去，连窗子也一并关上。

　　然后回身，看着牟临水。

　　牟临水的眼里带着迷幻的光彩，眯起眼睛：“不是叫你不要多来么？今晚你是新郎官，怎么贸然前来……”

　　一语未了，他看到楚江流露出笑容。恍惚中，听到一个充满魅惑的声音：“属下特来送堡主一程。”

　　刷，一道雪亮的光芒闪过，照出一双极黑极亮的眼睛。

　　牟临水惊觉不妙，意识苏醒的时候，他感觉到脖子里一凉。

　　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点声音，喉咙就被割断了。

　　楚江流慢慢收起那把叫做“清刚”的匕首，用牟临水的衣角将匕首上的血迹拭尽，然后出门。

　　廊上的侍卫大概感受到他身上发出的杀气，惊呼一声：“你……”

　　寒光一闪而没，侍卫倒了下去。

　　在他倒下的刹那，楚江流扶了一下他的身子，没有让他发出声音。

　　可是楼下的两名侍卫已被惊动。

　　正当他们想要上楼时，黑影从天而降。

　　又是两道寒光，黑暗中有鲜血喷出的声音。

　　楚江流向四下看了看，确保没有任何人发现，他飞快地钻进黑暗中，往脸上抹一把，露出萧然的面目。

　　闪身进主院，推开自己的房间。

　　正想呼出一口气，忽然浑身一震。

　　“你回来了？”黑暗中亮起一簇火苗，一身墨玉色的人正坐在他的椅子上看着他，像猎人看着掉进自己陷阱的猎物。那双眼睛里，哪有半分醉意？

　　只是，他的脸色铁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