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客江湖》无边烟雨

110、第一百十章 路遇·公子

　　“楚然！”江歧连忙伸手去扶他，“你自己这个样子，还逞什么强？不好好躺着，起来干什么？”

　　楚然茫然看着门口，萧潼的身影早已不见，可他那张沉郁的脸仍在他眼前。

　　而他心里的痛那样真切，好像是种本能。

　　他不知道萧潼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要到他房里发呆，他只觉得那一刻，萧潼在寻找某种依托。他很脆弱，从来没有过的脆弱。而自己，竟然下意识地想要去安慰他。

　　那样强势而霸道的人，也会有支撑不住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躺回床上，看着江歧道：“我没事，你去伺候城主吧，他看起来很不好。”

　　“是，我看得出。可他命我照顾你的，我不能违背他的命令。”

　　“只是去看看，好让我放心，可以么？”萧然恳求道。

　　江歧很想叹气：“服侍城主的人一大堆，他不会有事的。”可看到萧然担忧的眼神，他又无奈，“好，我去看看，你真固执。”

　　他刚出去，罗衣就来了，拎着食盒，关上门，轻轻走过来。

　　“少主？”敏感地发现萧然不对劲，她唤了声，“你怎么了？”

　　萧然回过神来，给她一个温柔的笑容：“我没事。”

　　只是如常的笑容，罗衣却心跳漏了一拍，她从萧然眼里读到什么，隐隐约约的。好像看到她的时候，他多了一丝安宁。

　　或者，是自己与他对视的时候，心里多了安宁。她已经分辨不清了。

　　“我给你带点心来了，还有。”罗衣警惕地向四周看了看，确定是安全的，才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字条，交给萧然，“这几日因为谷主在，属下到桃叶巷去得勤了，这是属下刚得的消息。”

　　字条上一行字：禅真寺住持已死，留意禅真寺。

　　“谷主已经不在桃叶巷十八号，属下只拿到这张字条。”

　　萧然慢慢捏紧字条。又一条人命啊！他果然没有放过禅真寺！

　　心里闪过一个念头，萧潼今天的样子，会不会与禅真寺有关？

　　他看着罗衣，压低声音：“罗衣，有空时到禅真寺去一下。”他凑到罗衣耳边，细细交代了几句。

　　“是，属下明白。”罗衣答应，脸上却泛起了红晕。

　　萧然跟她说话时，两人凑得那么近，她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每根睫毛，他苍白的俊颜下淡青色的血管，感受到他扑在她耳廓上温热的气息。

　　“罗衣？”低沉动听的声音，带着病中的微哑，却更添磁性，“你怎么脸红了？”

　　罗衣把头低下去，低得不能再低，感觉到自己连耳朵都发烫了：“天气有点热……少主保重，属下告退了。”

　　屈膝行了一礼，连食盒都忘记拿，匆匆逃离这间屋子。

　　看着门被带上，萧然又陷入冥想，心里的痛依然那么清晰。

　　策马狂奔，汗水沿着鬓角滑落，风扑到脸上，热乎乎的。衣袂猎猎狂舞，像在发-泄主人的情绪。

　　牟明珠一口气奔了二十里，没有稍停片刻。

　　头顶的太阳照得她有些晕，可她固执地催动马匹，恨不得插翅飞回旭日堡。

　　胸口堵得难受，堵得她想呕吐。楚然的绝情，还有自己大哥与姐姐的禁-忌之情，像两把尖刀，交替剜着她的心。

　　整个世界都在动摇，她心底的信念在顷刻间被搅得支离破碎。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受尽兄长与姐姐的宠爱，没有被拒绝过。

　　第一次被拒绝，被自己爱上的男人拒绝。天知道她用了多大的力量，才维持住脸上的骄傲。

　　而下一刻，她发现自己的大哥与姐姐之间有不为人知的隐-私，他们不止是兄妹，而且是恋人。

　　恋人，可以这样说么？梦中的呓语、相拥的亲密，不是恋人是什么？

　　怎么会？怎么会！他们是兄妹啊！这是违背人伦的情爱......为什么自己那么迟钝，竟然从未发现？

　　既然他们是这种关系，为什么大哥又要姐姐嫁给萧潼？她忽然觉得，自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天翻地覆。

　　她拼命奔跑，她要回家，她要去问二哥，这算什么！

　　山道转弯处，林子挡着，她正神思恍惚，没有注意来路，十几名带刀护卫拥着一辆豪华马车突然出现。

　　牟明珠急急勒马，几名护卫冲天而起，挡在车前，身形宛如苍鹰。健马一声长嘶，几股劲风迎面袭来，将她连人带马击飞出去！

　　□□坐骑訇然倒地，将牟明珠摔了出去。

　　牟明珠的后背撞在一棵树上，喉头一甜，几乎呕出一口血来。人倒下，奋力撑住自己，才不至于四肢着地。

　　等她站起身子，就发现两把钢刀一左一右架在她脖子上，刀锋森冷，触在肌-肤上，令她差点打了个寒战。

　　牟明珠后背剧痛，眼前发黑，再看自己的马，费力折腾了很久，才爬起来，看样子摔得不轻。

　　牟明珠勃然大怒，想要拔剑，却被刀刃逼着，无法动弹。

　　这些人专横跋扈、出手狠辣，绝非泛泛之辈。自己竟然连交手都没机会，就被他们制住了。

　　她暗暗后悔自己魂不守舍，无端冲撞了这些煞星。

　　她瞪着面前的护卫，厉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为首的护卫面容沉肃、目光凛然：“我正要问你，你是谁？竟敢冲撞我们公子的车驾！”

　　牟明珠冷笑：“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这条路是你家的么？凭什么你走得，我走不得？我倒要看看，你家公子是什么来路，竟然如此霸道！”

　　怒视着那辆马车，双目喷火：“胆敢露个脸让本小姐瞧瞧么？”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握在门上，将车门稍稍打开。有人在车内道：“好只小野猫，真够辣的。”冲护卫一抬下颌，“问清楚，她是什么人。”

　　隔着门，有道目光落在牟明珠身上，牟明珠浑身一紧。她甚至没有看清车内的人，可是却有种异常危险的感觉。

　　这个人，身上有种生杀予夺的气势。

　　被刀架在脖子上的感觉极不舒服，牟明珠却没有害怕，她昂起头，盯着那扇车门，扬声道：“我是旭日堡二小姐牟明珠，与尊驾无冤无仇，不过是走路不小心冲撞了，尊驾不会小气到连这点都要计较吧？”

　　车内的人沉默了两秒，轻轻笑起来：“旭日堡？真是有趣，我竟然在这里遇见了旭日堡的人。”

　　门又打开了些，从牟明珠站的位置，可以看到里面那人面容白皙，修眉凤目，只是那么坐着，就让人感觉无比尊贵。

　　可是她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不善。

　　“你究竟是谁？与旭日堡有过节？”她的声音沉了沉。

　　“过节倒没有。”那人懒洋洋地道，“只是牟临水玩的动作大了些，我听说他拉拢高昌王，觊觎烟波城那块肥肉，私底下没少花功夫。”

　　牟明珠一震：“你说什么？”脑子里电光一闪，原来如此，难怪大哥要与烟波城联姻。

　　那人又笑了：“看来你不清楚？真是有趣。”他欣赏般地将牟明珠从头看到脚，“既然在这里遇到你，也算我们有缘，不如跟我回去一趟。”

　　牟明珠大惊：“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只是有趣罢了。”那人吩咐一声，“带她走”，拉上车门。

　　“是，公子！”护卫躬身应了，随手点住牟明珠的穴道，将一粒药丸塞进她嘴里，一托下巴，那药丸就被咽了进去。

　　护卫正想将她放到马上，车门又开了，那被称为公子的人命令道：“把她放到车上来，别唐突了美人。”

　　护卫应是，把牟明珠送进车里。

　　牟明珠见车内铺着羊毛地毯，织着繁复而典雅的花纹，两边车窗上都垂着珠帘，那公子穿着一件云绵织就的衣衫，绣工精美，如丝光滑，头上戴着一顶金冠，镶着明珠。

　　牟明珠坐在地毯上，感觉身上开始酥软、乏力。她忽然就想这样倒下，放弃般倒下，什么都不想。

　　好累啊，权当是休息吧……

　　那公子垂眸看着她，好像高贵的神祗，在看着芸芸众生。

　　他薄薄的唇角勾起一丝笑容。

　　眼前的女子有些憔悴，刚才还像带刺的玫瑰，此刻安静下来，不声不响，仿佛并不关注自己将被如何对待。

　　这种表情，有些令人意外。

　　旭日堡的女子，应该是骄傲而烈性的吧？

　　可她好像有些忧伤，长长的睫毛微微垂落，像是想起了什么，眼底波光流转，极轻、极浅，如细微的涟漪。

　　“你好像不开心？”公子开口，声音是温和的。

　　牟明珠微感诧异，抬眸看他一眼。直觉的，这个人高高在上、非富即贵，可是此刻，她从他眼里看到一丝关心，似乎多了一些“人气”。

　　“这和你无关。”她淡淡的。

　　公子并不生气，却肯定地道：“你在想念一个人，一个男人，这男人让你伤心，又让你不舍。”

　　牟明珠一怔，这个人……眼睛真毒。

　　“我说中了吧？”

　　牟明珠闭闭眼，苦笑：“不错。”

　　“为什么不可得？”

　　“我不知道。”牟明珠摇头，喃喃道，“他让我看不透。”

　　“你从烟波城来？”

　　若非身上无力，牟明珠几乎跳起来：“你怎么知道？”

　　“猜的。”

　　牟明珠无语。

　　“所以，这个男人是烟波城的人？”公子似笑非笑，“总不会是萧潼吧？”

　　“不是，他是萧潼的侍卫。”

　　公子蹙眉：“侍卫？烟波城的侍卫，这样吸引你？与你兄长的计划无关？”

　　牟明珠像被针刺了一下：“我不明白你说什么，我不知道什么计划，我喜欢他，就是喜欢他！”

　　公子的眉心轻轻动了动，看牟明珠的眼神深了些：“你跟牟家人不一样。”

　　牟明珠无力地笑：“你是什么人？你了解多少牟家人？”

　　公子不答，却问道：“那侍卫叫什么？”

　　“楚然。”牟明珠自己都觉得奇怪，这个人萍水相逢，还不问情由地抓了她，可她却愿意跟他说真话。

　　她觉得，他好像离所有人都很遥远，他漠视苍生。所以，这些人世间的是非他不感兴趣。

　　她只是把他当作一个没有关系的听众。说出来，让心里舒服些。

　　真是种奇怪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