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客江湖》无边烟雨

107、第一百零七章 寂寞烟花·费解

　　茗城，鸣剑阁，傅家主宅。

　　牟临水正与十二岁的傅春雷在大厅议事。

　　傅家这边那些躁动不安的势力已被摆平，有旭日堡撑腰，傅春雷至少觉得得了依靠。

　　傅金鳞的葬礼也是由牟临水亲自安排的，旭日堡出资，场面盛大而隆重，至少让死人得了风光，活人得了脸面。

　　傅春雷母子二人对牟临水感激涕零。

　　牟临水差人紧急回堡，召他的得力手下东方虬赶来鸣剑阁，协助傅春雷。而他自己，在安顿好鸣剑阁的事后，还要前去烟波城，完成他的计划。

　　午时未到，下人进来报：“牟家两位小姐来了。”

　　牟临水腾地站起来，脸上变色。这个时候，她们俩不是应该在烟波城么？怎么无缘无故到鸣剑阁来，事先也没通知他？

　　“大哥。”姐妹俩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牟临水一眼看出，牟明珠憔悴了许多。

　　她没有像以前一样，奔过来拉住他的手，亲热地叫大哥，而是离着几步距离，带着茫然的表情，像一只迷途羔羊。

　　“小妹？你怎么回事？”牟临水的口气里有了些许不快，目光也有些严厉。

　　“大哥，小妹她……”牟明月嗫嚅着，想帮妹妹解释，却不知如何开口。

　　傅春雷也站了起来，礼貌地道：“两位姑姑，请坐吧。义父，有事慢慢说。”又命人上茶。

　　牟明珠走得渴了，端起茶来，一口气喝掉，又举袖抹了抹额头的汗水，看向牟临水。这时眼里才有了些神采，只是唇边带着苦笑。

　　“大哥，小妹不肖，喜欢上了烟波城的一名侍卫。可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不喜欢我，所以，我一气之下离开了烟波城。”

　　她说得极为坦然，除了苦涩，没有半点羞耻或忸怩。倒是傅春雷毕竟年少，闻言微张了嘴，露出惊讶之色。

　　牟临水的脸顿时沉了下去，狠狠瞪妹妹一眼，斥道：“胡闹！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才刚发生的事，来不及告诉大哥。”牟明珠咬咬唇，“他叫楚然，是萧城主的侍卫……”

　　牟临水怒道：“你堂堂旭日堡二小姐，竟然喜欢上一名侍卫？说出去不是叫人笑掉大牙？”

　　牟明珠才要反驳，牟临水已把怒气撒到牟明月身上：“三妹，你比小妹年长几岁，怎么不知道教教她？临走前我是怎么叮嘱你的？你全然不顾大局，还带着她一起离开！你……你简直混帐！”

　　被兄长这样劈头盖脸一顿训斥，牟明月再也坐不住，起身跪下，垂首道：“大哥息怒，小妹与萧城主说得好好的，他没有生气。事实上，他对我们姐妹很好……”

　　牟明珠吃惊地看着牟明月，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姐姐在大哥面前这样恭敬，甚至这样卑微。她也惊讶大哥的态度，大哥他，平日对姐姐都很严厉么？

　　可是，姐姐梦里表现出来的……又是怎么回事？

　　这一路上，自己每想起这件事，心里就像吞了什么脏东西似的，异常难受。

　　她只觉得脑子很混乱。

　　她看到牟明月的侧脸，依然那么沉静柔和的五官，眉宇间带着些许忧愁与苍茫。

　　不知为什么，她此刻的样子，令她想起节日里天空中绽放的烟花。遥远而寂寞的美，在清冷的夜里盛开。

　　她不由自主地站起来，一把拉起牟明月，扬首对牟临水道：“大哥，不怪姐姐，是我任性，是我要走的。姐姐已经喜欢上萧城主，他们本来处得很好，我看萧城主对姐姐也有意思……”

　　牟临水勃然变色，瞳孔中闪过阴鸷的光芒。

　　傅春雷直觉眼前的情形有些异样，他向牟临水欠身：“义父，你们的家事，雷儿就不参加了。雷儿先告退，稍后安排花厅用餐，再来请义父与两位姑姑过去。”

　　牟临水唤住他：“雷儿，你先命人安排你两位姑姑的住处。”再吩咐牟明珠，“小妹，你随雷儿走。”

　　牟明珠心里忐忑，可见牟临水沉着脸，她也不敢说什么，只好随傅春雷走了。

　　牟明月看牟临水一眼，眼里含着千言万语，可是最后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跟我来！”牟临水下令。

　　一个单独的庭院，是傅春雷特意腾出来给牟临水住的。

　　牟明月跟牟临水走进他的房间，房门一关，牟明月刚唤了声“大哥”，牟临水就抬手给了她一巴掌：“贱-人，你喜欢上萧潼了？”

　　这一巴掌打得不轻，牟明月的背撞在门上，两耳轰鸣，脸颊滚烫。她伸手捂住脸，泪水夺眶而出。

　　那个侮辱性的字眼，像一把尖刀，剜进她的心。

　　脸上的痛怎及心里的痛？

　　“不是的，大哥，我没有背叛你。”她声音发颤，带着泣声，“我这样……难道不是你所要的么？为什么你还要打我？”

　　喉咙里哽了一下，她低下头，任泪水一颗颗落到地上。

　　牟临水怔了怔，脸上的线条慢慢软化：“小妹说的不是真的？”

　　“你瞒着她，我自然也只能瞒着她，既然演戏，我就得把戏演得逼真些，不是么？”

　　牟临水慢慢抬起手掌。

　　牟明月以为他还要打，吓得眼睛一闭。

　　没有意想中的疼痛，却有一只略显粗糙的手抚到她挨打的脸上，轻轻摩挲：“明月，我相信你，是我太急躁了，对不起。”

　　牟明月睁开眼，泪水像断线珍珠般落下来。

　　牟临水用大掌为她擦拭眼泪，柔声道：“别哭，你不是个软弱的女人，我知道，你受委屈了，我道歉。”

　　牟明月伸手托住他的手，喃喃道：“为了你，我愿意承担一切罪孽，大哥，你一定要相信我。”

　　牟临水伸手将她搂进怀里，抚-摸着她的头发：“我知道，我知道。等事成之后，我就娶你。觞儿已经没有娘，他很喜欢你，你当他的娘，他会愿意的。”

　　牟明月笑了，眼神太过清明：“大哥，不要给我这种承诺，我早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你要我成为萧潼的妻子，我又怎么能再当你的妻子？何况，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你妹妹。”

　　“可事实上不是，你是柳姨领养的，我们不是兄妹。”

　　“是，所以，我在旭日堡没有地位。我感谢大哥这些年的照顾……”

　　“只是感谢么？”牟临水敏感地抓住她话中的语病，抬起她的下巴，“你看着我说，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只是感谢？”

　　牟明月闭上眼睛，呢喃地吐字：“不，我……喜欢大哥……”

　　若是不喜欢，又怎会甘心做他的棋子？“可是，我们没有将来。若是成为萧潼的妻子，我一辈子都只能是这个身份。大哥，精明如你，怎会让你的计划出现一点瑕疵？”

　　牟临水一怔，慢慢松开手，眼神复杂地看着牟明月：“明月，你很聪明。”

　　“我不聪明，我只是冷酷。”

　　冷酷？

　　牟临水咀嚼着这两个字，他不明白。

　　是的，冷酷，对自己冷酷。这样的付出，不是每个女人都能做到的。而她，其实很清楚，在女人和霸业之间，牟临水选择的永远是后者。

　　窗子半开半闭着，牟明珠走到院门口的时候，正好从她的角度看到屋里两人相拥的情形。她僵在那儿，冷得心头发颤。

　　她没有进去。

　　吃过午饭，她向牟临水告辞：“大哥，我知道，你忙完鸣剑阁的事，还要去烟波城。姐姐还是跟你一起再去吧，我先回家了。”

　　她的神情淡淡的，有些萧索的意味。

　　牟临水发现自己的妹妹变了许多，他在想，那个楚然究竟有多大的魅力，可以在几天之内勾走自己妹妹的心？

　　“也好，你先回去吧，回去冷静一段时间，也许就会把那个楚然忘了。”

　　禅真寺，源念大师的禅房。

　　树木葱茏，绿荫匝地，门窗紧闭着。

　　源念大师坐在窗前，桌上摊着一本佛经。

　　楚江流垂手站在他身后，恭敬地道：“主人决定以源念大师的身份留在禅真寺，这样有利有弊。利处是方便属下随时禀报，弊端是城主已经盯上禅真寺这一带，只怕主人露出马脚。”

　　源念大师回过头来，细细的眼睛里发出冷光：“我倒要看看，他多久能查清这件事，有没有足够的能力与我抗衡。江湖波谲云诡，我希望他有一双覆雨翻云的手，能够撑起烟波城，甚至撑起整个江湖！

　　“看起来，我瞒不了多久了，虽然我曾想一辈子瞒着他……这样也好，正好考验他，究竟站在什么立场。”

　　楚江流愣了愣，低头道：“属下做错了一件事。”

　　“哦？”源念大师盯着他，“细心如你，也会做错事？是哪一件？”

　　“有容先生被杀，属下听到报案，立刻去禀报城主。谁知城主在有容先生房间里捡到一本《钧天通史》……属下考虑不周，应该先去察看的……”

　　“为什么事发之后你没有告诉我这件事？”

　　楚江流惶然变色：“属下……”

　　“好了，不必害怕。我知道，刚才我给你吃了定心丸，所以你才敢把这件事告诉我。我不会怪你，事情到这个地步，他不怀疑是不可能的，不查更是不可能的。”

　　“是，谢主人开恩。”楚江流额头已有细密的汗珠闪动。

　　源念大师顿了顿，又道：“那个楚然，这两天怎样？”

　　“回主人，他在养伤。”

　　“你家城主待他如何？”

　　“属下听说，开始时城主曾亲自照顾他，对他十分看重。可后来楚然竟然在他房里与一名丫环亲热，被城主撞见，大发雷霆，将楚然赶回自己房间了。”

　　源念大师皱眉，思索着道：“这个楚然，令人费解。我晚来一步，源念大师被杀、矜前巷里那么多人被杀，让我把怀疑的对象集中在一个人身上，这个人就是楚然。因为，是他对矜前巷起了怀疑，才引出你们城主对这一带的调查。

　　“而杀人者如此心狠手辣，简直令人齿冷。对巷子里那些人，我都不曾动过杀念，而他竟然把他们杀得一个不留。我已经预感到，他又来了。他杀气太重，已经入魔。而楚然，很可能就是他的人。”

　　楚江流变色，可是定了定神，又有些疑惑：“若是如此，他怎会舍命保护城主？”

　　“也许，他在赌，为了博取你家城主的信任。”

　　“可是，这赌注未免下得太大。”楚江流道，“而且，他拼了命得到城主信任，却又因为一个女人而毁了这种信任，这岂非自相矛盾？”

　　源念大师目光闪动：“是啊，所以我才说，此人令人费解。不过，假设他是那个人的手下，我相信，他会来禅真寺的，只要我露面。”

　　楚江流点点头：“属下明白。”

　　“你给我盯着他，若是他有异动，你立刻向我汇报。”源念大师盯着窗子，目光阴沉，“事实上，我有更多的猜测，可我需要进一步证实。”

　　“是，属下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