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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第 1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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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贼寇撤了?”貌美贵妇惊喜交加追问一句,忽的记起自己地位已与往日大不相同,忙定了定神,“阿弥陀佛,天佑大丰。”
这京师在数天之内,已换了三次主人;若无意外,便要轮到她儿子了——虽不是她亲子。左贵妃原先也曾诞下龙子,不幸前些日子那孩子以一岁之龄夭折,官家为抚恤她,扶她做了贵妃。
已是先帝了……左贵妃心中暗叹。
虽非生身之母,但眼下已无人能与她争抢了。
先前内侍之乱中,先皇后自刎殉夫,皇子生母朱贵妃亦死于祸乱之中,左贵妃侥幸躲过;若非如此,现下如何有她说话的份?
主幼国疑,太后垂帘听政,这可是有故事在前的。如今听闻官军将至,贼军畏于官军之势,退出京师,母仪天下的尊位乍然间近在眼前,左贵妃如何能不惊喜?
她也是书香门第出身,有个叔父原是一朝宰相,见识也不差。此时将心头喜悦压下,问近侍:“祈儿可醒了?我去看看他。”
她心里透亮,这一切全仗着那个十岁孩童。若孩子有半点不妥,莫说荣华富贵,灭顶之灾怕就在眼前。
“果真是天佑大丰。”杨承厚才说了一句,又摇头自嘲。
他为人正直,但非愚直。若烈王造反,虽然始终在史书上被戳脊梁骨,却也不失名分——毕竟太皇暴毙,先帝身上只怕也不干净。若天下太平之时,自然需维护正统,扶先帝幼子登位;然乱世之中,主幼必然国疑,烈王若是登基,实乃国家之幸。如今烈王死于贼手,贼军又败退,局面至多是中平,哪里是天佑?
何况他心中原先便有的疑虑,自与知枢密院事的谷时商议过后,已得了确认。
谷枢密既为兵事首官,眼光当是不差。那贼军抢攻京师,一旦得手,又退得迅速,一番施为,竟似专为烈王而来。
只是区区乡贼,真能有这般谋略吗?
“或许只是巧合……”
自北冥、义云起事,朝廷虽然猝不及防,但亡羊补牢,也费了一番功夫打探贼寇的底细。两边都是江湖草莽,瞧不出与往日的民变有何不同来。尤其义云军,两个副首领已生罅隙,唯有首领陈出才能强压住二人。需知古往今来,民变看似声势浩大,最后却都为他人做嫁衣裳,皆因逃不过这内斗二字。
杨承厚摇头。如今贼军已退,官军将至,朝廷百废待兴,不是细想这些的时候。
楚随上京,赶上大乱,所幸有苍梧阁照应,均无大碍。
卢天佑因忙于协助杨承厚,一时不得闲暇;直到新君登基大典过后,他才得空前去探问。
“听闻明妍公主与无故兄一同上京?”
楚随叹了口气:“不幸遇上贼军,与公主冲散,公主不知所踪,随同护送的兵勇死伤过半,无故亦受了伤。”说罢便给他看了看右臂包扎的伤口。
国乱之中,遇着这样的事,也属难免,何况朝廷不稳,想来也不会有人追究。只是卢天佑不免还是心中奇怪。
撇开不谈,他问:“公主既已不知所踪,无故兄还留与京中,莫非是要探听情报?”
“那等事有苍梧阁的人做,”楚随笑道,“无故留在这里,自然是为了试判转迁。”
卢天佑不由得有些讶异。试判转迁,乃是流外官经三转之后,进京考试,若通过了,便可转为流内官。楚随年纪轻轻,便能转迁,也是这些年在东南赚下功劳,才能免去三转。
只是,如今朝局混乱至此,宁衍宗又一向有二心,楚随还要这流内官身作甚?
转念一想,忽然明了。便笑道:“原来如此。转迁之后,便要待任了。不过想来按成例,也是让无故兄回东南的。却比愚兄强些,如今还不知要外放到哪里。”
楚随笑道:“行健兄说笑了,翰林外放与转迁外放,可不能相提并论。”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碰上乱局,翰林又有何不同?”卢天佑苦笑道,“以往东南是百官最不愿去的,如今却成了最安生的所在。”
楚随点头,卢天佑说是肺腑之言。
不一会儿家人带话,说是杨相公有事召唤,卢天佑便告辞前往。
一路上思索,忽然灵光一闪,心道楚随虽有伤,但他身边跟的军汉却不见有损伤的样子,不过是少了几个人,与常理不合。莫非楚随私下将公主放走了不成?
罢了,东燕已不成气候,即便这公主回归了东燕,也兴不起波澜来。若是以往安定之时,大丰的郡主也还做得;如今朝廷不安定,做这郡主反被牵累。儒家尚仁,放她一条生路也没甚么。
到了杨府,卢天佑给恩师见礼过后,见除自己外,还有几个师兄弟在,忙一一招呼。
待人齐了,杨承厚开口:“今日榆楠宁经略、双壅刘经略、望源赵经略联名上书已至,悼亡先帝,并道贺新君。”
众人听了,均有喜色。东南三路经略表了忠心,幼主的地位又稳固了些。
卢天佑见楚随时便猜到了,也不惊讶。
“然则三位经略的奏报,还提了别的事。”杨承厚面上不喜不悲,声音却是一沉,“说国事暂遇坎坷,恐怕为羌吴所趁,请准各路便宜行事。”
“敢问恩师,三位经略求的是如何便宜?”一个学生问道。
“准屯田边易开禁;准三路坐收坐支;准募乡勇备战;准杀违命不遵者。”
众人均倒吸了一口气。
“开的好大口!”
“难道想造反不成?””
“那三位是经略做腻了,想做货真价实的节度使么?”
“下一本奏章是不是要请朝廷赐空白宣诏?”
“要挟朝廷,其罪当诛!”
财权、军权,三个经略都开口要了,若再要个任命路中官吏之权,比藩镇也不差多少了。
一个书生瞧了卢天佑一眼;他往日素来爱与卢天佑争高低,见他不语,便抢在前头:“依弟子观之,三位经略这番上奏,用心虽然险恶,但也只是漫天要价、坐地还钱。朝廷若去书驳斥,争论一番,也未必要全给了。”
三路经略串通一气开条件,已是既定事实,如今叫骂都没有用,还不如想些法子应对。
杨承厚点点头。
见座师肯定,其它弟子忙也计议了一番,颇得了几个对策。只卢天佑一直默然不语。
待其它弟子走后,杨承厚独留了卢天佑,问:“依行健观之,宁经略是否要反?”
卢天佑心中一惊。此次联名的有三家,杨承厚独独点名宁衍宗,可见是有一番计较在心的。
他先前虽然帮宁衍宗隐瞒,其后也与他联络频繁,暗中做了些事,但从不曾在恩师面前说过违心之言。只有沉默以对。
杨承厚等了片刻,长叹一口气。
“为师已奏请太后,调你知榆州。”他挥手阻了惊愕的卢天佑说话,“琬哥儿年岁不小了,学问不错,不过读万卷书还须行万里路。我叫他到东南游学,与你一同走。他性子沉稳,你替为师略略照看即可。”
卢天佑惊疑不定,不顾失礼,抬头看杨承厚的神色。铁脊状元早已华发满头,额上皱纹多了几条,双眸清明如昔,却掩不住一丝疲态。
为公事忘谋身的杨相公,竟是要第一次——或许亦是最后一次——以公谋私。
调离卢天佑,是为保平生所学有传人;而叫嫡长孙去东南,自然也是为保杨家一点血脉。
“毋需作此态。或许将来你我师徒还有相聚之时。”
只是何其难也!
乱世之中,幼主登基,能全国者,史上无一。丰朝大势已去,如今不过是苟延残喘,期冀一线生机罢了。
卢天佑咬了咬牙,躬身行礼:“行健定不负恩师重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