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九庭

3、帝宠

　　手臂传来火热热的灼痛感，而我只将将爬到一半。

　　思考了一会儿，索性将手一放，身体连着心猛地向下坠。一阵疼痛袭来，笔直地摔在地上。好在摔下的地方并不高，只是脚大概不能动了。

　　韩鹤双眼瞪圆，嘴微张，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走过来，轻轻踢了我腿一脚，“你疯了，还是不怕痛？”

　　那一脚正好踢到我的伤处，脚踝像是被无数的针插入，丝丝锐痛随着大腿一路向上，我惨叫一声，瞥了他一眼，“如何？遇到烦心事了吧。想拿我出气。既然如此，我当然应该让你满意。毕竟，这不是换取两国安稳的代价么。”

　　韩鹤笑了起来，愤怒的神色散了不少，仿佛发现了一样新奇的玩具，蹲下身来，“很高兴你明白这一点。但是不要逆来顺受，偶尔也要挣扎，这样，朕才会比较开心。”

　　“那好。”我扭头躲开他的凝视，盯着远处平静的湖面，心中莫名涌上怨气，“还不快滚出我的院子。”

　　韩鹤伸手将我的脸掰正，有些暧昧地凑近我的脸，嘴唇离我的只相差寸余，热气拂过我的嘴唇。

　　就算是父皇和哥哥也不曾与我这般亲密，我顿时从嘴唇麻到头皮，一动也不敢动，直直地看着他放大到看不清楚的脸。

　　“这不是你的院子。这里所有的一切，包括你都、是、朕、的。”他的语气平静却强硬，黑曜石般的漆暗的眼睛，从我的眼睛深深地看入我的心里。

　　“你明白了么。”

　　威压又带着威胁的语气，仿佛在用讨论天气的恬适语气来陈诉一个血腥的事实。我忘了反驳，甚至连呼吸都有些不由自主了。

　　第一次意识到面前的是个暴君。

　　他退了回去，头微微仰着，双眼向下审视着我。

　　我顺过气来，想到在他面前露了怯，不由狠狠地回敬了一个白眼，抓过一旁的冬袍穿上。

　　身体突然悬空，原来是韩鹤将我抱了起来。扭头看他，他目不斜视地往清秋殿走去。侧脸隐在光影里，只能看清凌厉的棱角。

　　殿里晒不到阳光，一入殿便显得阴冷，我不禁往他怀中缩了几分。他胸膛微颤，显然是在闷笑，“朕还以为依云人都不怕冷。”

　　“那你一定没有去过依云。”我裹紧衣服，努力向外歪，离他的怀抱远一点。他一只手抱住我的手臂，将我往他怀里一压，“别动。”

　　走到我的房间，他随手将我丢在床上，立在床边看着我，“想家了？可惜，那里还有什么是属于你的？”

　　我微笑地摇摇头，“没有。”
　　“笑什么？不是应该哭么。”言语中透着貌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我想你也许经常哭，无论如何，也该是我可怜你，不是么。”我心中一凉，却满脸笑意地抬头看他。

　　韩鹤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坐在我身旁，充满玩味地看着我，“是么。朕很想知道你是否有过一次天伦之乐。朕父皇母后尚在世的时候，一有空，父皇便会带着朕和母后偷偷出宫游玩。父皇虽然被人说冷酷，无情。但却从不逆母后的心意，对着朕和皇妹时，与普通人家的父亲并无二致。”

　　他看我的笑容渐渐变得尴尬，僵硬，身体微微发颤。顿了顿，却还是接着说：“其实朕是去过依云的，朕六岁的时候，你父皇的寿辰。”

　　我点了点头，笑意更盛，发出小声的讽笑，“难道在这种一无所有的时候，回忆以前的时光，真的有比较快乐？”

　　他眸色一暗，刚刚平静的脸色又开始翻起滔天巨浪，凑过身来，“好，我们说些别的。”

　　带着男子温热气息的指尖从我的耳朵向下滑，我感到一阵冰凉的触感。

　　他的眸子更暗，变得迷蒙，仿佛蒙上了一层薄雾，“也许，我们还有一些事没有做完。”

　　我努力忽略那陌生不安的感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错，按照礼制，你那晚就该和我圆房。”
　　他哼笑一声，手上的动作未停，一把搂住我的腰，将我紧紧拥在怀里，“你以为你这样做，朕就会兴致全无，放过你。就算朕再讨厌你，你也该知道男人都是混账东西。”

　　我弯下腰，头向后仰，努力向后靠，拉开俩人之间的距离。心中有一些发急，不该如此的，他绝不会如此，“别的男人是不是，我不清楚。但你确实是，我很肯定。”

　　韩鹤冷笑着剥下我的衣物，盯着我的一举一动。我觉得有些难堪，干脆也直视着他。他皱了皱眉欺身上前，吻向我的眉眼。我紧闭着眼，感受到他的唇舌的游走，不由轻颤起来。

　　身上的衣物几乎被褪了干净，我本能地去抓旁边的被子，却被他一手抓住手腕，一个转身将我压在身下。

　　“啊！”伴随着一身惨叫，韩鹤顿了顿，继续向下吻，最终还是有些无可奈何的停了下来。

　　用力将我一推，有些气恼地说：“真是扫兴，朕果然不该对一个你这样年纪，却没有人求亲的女人，抱有幻想。”

　　说话间眼睛有意无意瞟向我的脚踝。拿起一旁的被子将我裹住，“看多了绝世美人，看见你真是让朕倒胃口。”

　　我说不出心中什么感觉，却极力想说些什么来破坏现下暧昧的气氛，“虽然……但是你觉得取笑自己的婕妤，真的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么？”

　　韩鹤往后一坐，将右手往我面前一送，“这是什么？”

　　他满手都是棉絮，华丽的朝服上也沾了不少。目光探究地看着我，仿佛在威胁道：“敢再惹怒朕，朕就将你斩了！”

　　我看了看身前被子上的大洞，咽了咽口水，悄悄地将它往后捻了捻，有些心虚地说：“谁知道，也许是老鼠吧。”
　　“哼？老鼠。”他偏着头，笑着看着我，“你是在床上用过膳么？”

　　我埋头不语，他起身理了理袍子，转头看我，“你应该好好学会当一个弱者，这样朕会比较开心，你的日子也会好过一些。”说罢转身离去。

　　我看着满地的衣物，身上一阵阵地发冷。哥哥是如此的残忍，他以成全自己的方式让我活下来。

　　我舍不得让他失望，只能努力地活着。可是我活着做什么了？学着做一个见不到阳光的弱者？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什么时候开始，我也变得贪婪了。也许从一开始我就是贪婪的，我是如此渴求平淡安稳的生活。

　　这要求看起来与世无争，算不得过分，但仔细一想，又有几个人能够平淡安稳地过一生呢。

　　也许韩鹤说错了一句话，我不是应该学会做一个弱者，我本来就是，一直逃避，没有尽到一国公主的责任。以渴望安稳为借口，躲在父皇和哥哥的羽翼后头，寻求庇护。

　　发现这一点，我心中一片发冷，所以我活该独自活着。

　　紫苏从外头回来的时候，我正单腿在屋子里跳来跳去找水喝。她怪叫一声，“哎呦喂！我的婕妤，你这是怎么了？”
　　我有些尴尬地立在屋子中央，单腿立着，摇摇晃晃，尽量正常地笑着说：“摔了一跤。”

　　她将手上的东西往旁边一放，有些凶狠地几步走过来，扶住我，“还不快坐好，这要是以后跛了可怎么办。”说罢扯着我坐在床上。

　　自从她意识到我也许一辈子都走不出清秋殿后，在我面前就不再毕恭毕敬，但我却觉得这样甚好。我需要一些人对我特别，来提醒自己并不孤独，尚且活着。

　　她给我倒了杯水，脸色难看地看着我的破被子，有些严肃地说：“你知不知道我今天去制造司想给你要床厚点的被子，可是人家不给，说是皇上有令，不得不从。婕妤，你争点气吧！就算不是为了你自己，也为了依云国的名声，也为了我吧。”

　　我喝着水，胡乱地点头。她的话却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她看出我的敷衍，蹲下身，伸手捏了一下我的脚踝。在我的一声惨叫后，有些无奈地说：“你这样也不会有太医愿意来诊治，好在以前我弟弟也伤筋动骨过，家里没钱，都是我来照料的。你放心吧。不过，你可不能在呆在这个院子了，要是不想瘸，就每天随我去外头走走！”

　　我不想这样，一旦踏出殿门，那就意味着争斗的开始。后妃们从来不介意皇帝的爱，她们要的是宠。更不会介意谁是对手，因为宫中的女人都是敌人。

　　我永远记得五岁那年，母后带我回宫。

　　她那时已经在宫外的尼姑庵中住了三个月。父皇派人传旨，说皇兄很想他。虽是如此，母后仍然很开心。

　　一颗冰冷的心再次点燃，她精心打扮，一次又一次练习着与父皇相遇的对话，如同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那时我并不太懂，但母后很开心，我便也跟着傻乎乎地笑着。

　　当她露着适宜的微笑，再次穿上繁复的服饰，牵着我推开殿门时。我感到她的手心微微发颤，沁出了一层薄汗。

　　当门打开，父皇正拥着他的新宠饮酒，连头都不曾抬过。

　　母亲的手是那么冰凉。她悄悄关上殿门，带我回了寝殿，一整日都不曾说话。

　　她终于明白她等的人永远不会回头。于是那晚，她抱着我饮下毒酒。等我从梦中醒来，发现抱着的是一具冰凉的尸体。

　　我知道父亲爱的是一个死去的女人，那是一个敢爱敢恨，美丽倔强的奇女子。他每每酒醉后都爱抱着我说一些胡话，我对他日夜的思念了解的一清二楚。

　　那时我就觉得宁可一生不嫁也不嫁入帝王家。

　　夜里，我除了要忍受彻骨的寒冷，还要忍受脚踝处时断时续地锐痛。脚被冻麻，却又被疼痛刺激，恢复知觉。只好裹着被子，小心翼翼地翻着身。直到将近天亮时才慢慢睡去。

　　我做了一个梦，梦中我牵着不过九岁大的哥哥的手。我们都装扮的异常隆重华贵。
　　父皇宠爱地摸着我的头，对对面的人说：“这是我的公主，将来有缘，说不定也可以结个亲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