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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 誓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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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乐站在那儿,鲜血沿着衣襟滴落在地上,染红了她那浅色的罗裙。
这时,如梦初醒的侍卫们冲了上来,将那个刺客乱刀砍死。片刻转瞬之间,原本祥和融洽的大殿上血流纵横,遍地狼藉,杨弃扶着夜鄞起身,他低头看着躺在地上神思渐渐涣散的丰乐,不禁皱紧了眉头,那张俊朗的脸上依然没有半分表情。丰乐看着他,却毫不在意他的冷淡,勉强地牵了牵嘴角,露出了惨白的微笑。
杨弃一挥手让侍卫保护着夜鄞快速返回寝宫,谁知夜鄞一甩手摆脱了企图上前护送他的侍卫反而紧紧拽住杨弃的衣袖,眼神倔强,盯着杨弃不愿挪动分寸,“朕不走,朕只待在镇国侯的身边,快去速速将这刺客的身份查出来,胆敢刺杀镇国侯,朕要诛他九族!”
安在愈看着那张愤怒大于慌张的脸孔,他的轮廓是那么的熟悉,眼睛还是如同记忆中那么明亮,但是为什么他的表情拼凑在这张脸上却显得如此陌生?印象中那个温柔的郁央如今竟然轻易地将“杀无赦”、“诛九族”挂在嘴边,即使同样柔和的眼眉,眼神中所流露出的凶狠乖戾显得与之整个人格格不入,和他那一贯温软的气质也完全不符。
就好像这张脸并不是他的一样。
安在愈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接风宴所演变的一场风波,侍卫们疏散了惊慌失措呆若木鸡的群臣,从太医院匆匆而来的御医们手忙脚乱地为受了伤的杨弃和丰乐医治,而夜鄞却在一旁不顾身份地紧张守着杨弃。
杨弃看了一眼夜鄞,用眼神示意他收敛,“陛下先回寝宫歇息吧,这里不太安全。”
“可是朕……”
杨弃眯了眯眼,狭长的眼中划过一道精光,夜鄞咬了咬唇,只得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地由护卫护送返回寝宫。
“她怎么样?”杨弃看着已经做完紧急救治的丰乐,淡淡地开口问道。
女官拭着汗,面色紧张,“回镇国侯的话,情况不妙,这宫女失血过多,恐怕……”
杨弃一甩衣袖,脸色铁青,“让御医们一齐救治,救不活,提头来见。”说完,他看也不看众人,扬长而去,只留下一个孤绝的身影。
“宣梅迟。”他冷冷地抛下一句话,便迈出了大殿。
那黑色裘皮的衣摆被寒风吹起,他手臂上缠裹着的白色绑带在风中显得格外的刺眼,血一丝丝晕出,谁也不知他流了多少的血,只在那光影交错间,可以看见那黑衣上隐隐的大片暗红色痕迹。
夜鄞在寝宫里坐立不安,走来走去,宫人们端来压惊的汤药都被他在盛怒下打翻,他揪着一人的衣领,瞪着一对眼儿,怒斥道,“他呢?他现在人在哪里?他怎么还不来看朕!”
战战兢兢的宫人早已习惯了他的喜怒无常,立刻回答道,“镇国侯在会见梅统领,这次有刺客混入宫内,让陛下受到了惊吓,镇国侯恐怕是要问责羽林军。”
他脸色惨白,推开了那人,有宫人上前扶他坐下,却被他猛地推倒在地,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整个人从椅子上弹起,一脸惊惧的表情,仿佛魔怔了一样,突然颤抖不已,指着大门,竟然带着哭腔地大喊道,“快,快去告诉镇国侯,朕要他立刻过来,不准逗留,不准他到别的地方去,特别……特别是那个嘲风楼!不准!朕不准他去陪他!朕不准!”
夜鄞在寝宫内大发雷霆,而杨弃却在侧殿独自饮酒。
梅迟领了三十大板刚刚离去,侧殿内还残留着段段暗香。待侍卫们把梅迟再拖了进来,空气里一下子充斥混杂进了一股血腥气,掩住了梅迟身上的梅香也遮住了这满殿的酒香。
梅迟趴在地上,下半身已经是一片血肉模糊,他没有哼哼一声,反而趴在那儿笑了起来,杨弃的眼皮抬也不抬,仿佛没有瞧见他这个人似的,只是支着腿喝着酒。
“多谢镇国侯饶了末将一命。”梅迟牵动着嘴角,像是满怀感激,“末将一定会尽快找出刺杀镇国侯的幕后主使。”
“不,”杨弃仰起头喝光了酒壶中的最后一滴酒,把那瓶子摔在了地上,脸色变得清冷了起来,“他要刺杀的人不是我,而是圣上。”
“夜鄞?”
“怎么可能,他只是个替身。”他的语气倦倦的,可是那张脸上却没有丝毫的表情,叫人捉摸不定,他看着梅迟淡淡地说道,“是你吗?”
梅迟一怔,倏地莞尔一笑,摇了摇头道,“你不想做皇帝,我就算杀一千一万个夜鄞也没有用,不是我干的。”
杨弃垂下眼帘,像是对他所说的话不置可否,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纵使梅迟几次三番地撺掇他自立为王,但也不会做出这种杀了夜鄞来逼他就范的事,梅迟很聪明也很了解他,从来没有人能逼杨弃做什么事,他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梅迟顿了顿,脸上的笑意也跟着淡了,“那么他是来刺杀……”
“郁央。”
这两个字在杨弃的唇齿间辗转了半天,终于被他小心翼翼的说出。他眉心跟着一紧,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上竟然出现了些许不知所措的无奈。
梅迟看不见他一瞬间表情的变化,但是杨弃在提到这个人名字时所情不自禁带上的迟疑与小心还是不可避免的被他听得真切,“如果是那样,那么刺客就只能是从西津而来。没有想到,三年来他们一直都没有放弃。”
杨弃点了点头,那双沉寂无波的眸子静静地注视着梅迟,“梅迟,如果你想让他死,我不会放过你。”
他话音刚落,梅迟就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可他还趴在地上没法动弹,整个人只能勉强蜷着,却还是扯到了他那么鲜血淋漓的伤口又迸裂了开来,但他却仍然毫无顾忌的放肆大笑,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杨……杨弃……哈哈哈……难道你……你这是在、在威胁我?哈哈哈哈!”
“没错。”杨弃并没有任何的不满,而是站起身走到了他的面前,蹲了下去,伸手狠狠地抓起了他的长发,那覆着眼的黑绫透不出一丝的光,可是梅迟却牵起了嘴角,只听杨弃继续道,“我在威胁你。”
“郁央必须活着,在没有我的允许下,他没资格死,谁也不准插手他的生死。”
梅迟的唇边噙着笑,慢慢地说道,“你醉了。”
头皮上一痛,显然杨弃揪着他长发的手用了很大的力,然而这样的疼痛并不会带给梅迟更多的感觉,他只是略略的停顿了一下,道了一声好。
杨弃俯下身,贴着梅迟的耳朵,语调很平稳,完全听不出他丝毫的情绪,“希望你言而有信。”
梅迟翘了翘嘴角,笑得有些轻蔑。
这时,夜鄞寝宫里的宫人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说明了来意之后,杨弃只是松开了抓住梅迟长发的手,一句话也没说,旁人也不知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更是不敢有丝毫的催促。杨弃站在高处,俯视着跪在阶下的宫人和趴在地上被打的动弹不得的梅迟,终于在那难耐的沉默中挥了挥手。
那宫人喜出望外,以为他要去夜鄞的寝宫,没想到,他只是让人将梅迟抬了下去。
杨弃一向隐忍,平日里极其克制甚少饮酒,而几坛佳酿下肚后劲十足,此时已有几分微醺,可他却拿起了朱笔,捡了一卷堆在他案头还没看的奏章。
字迹在眼前模糊重叠,那鲜红的墨汁滴到了竹片上,掩住了那些字,鲜明的颜色更是刺激的他睁不开眼。他的思绪乱极了,从推测出刺客可能是冲着郁央来的那一刻起,他就莫名其妙地开始坐立不安了,他恨不得把郁央藏起来,藏到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就算抹掉他的存在也在所不惜。
郁央的一切只有他才能掌握,连郁央自己都不可以。
夜鄞派来的宫人们已经来第三个了,一齐跪在侧殿的阶下,可是在杨弃的世界里他们仿佛是透明的,他什么都看不见,他的眼前只有那殷红的墨汁和模糊的字迹。
就连他被刺客刺伤的那深可见骨的刀伤也变得不复存在。
一切都仿佛荡然无存。
杨弃抿了抿薄唇,猛地站起,一甩长袖那白色的绑带也跟着翻飞。那三个哭丧着脸的宫人们脸上一变大喜过望,正准备迎着他去寝宫,谁知他一摆手,谁也没让跟着,抬头望了望远处矗立着的嘲风楼,独自一个人朝着那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