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战》静水蓝

2、水蓝长袖杏黄衫

　　深蓝色的液体，从青釉螭龙柄凤首壶中流泄出来，注满了一只绿玉爵，又注满了另一只绿玉爵，幽深的蓝，在清冷的绿中，盈盈地浮动。
　　壶和两只爵，都被置于鎏金牡丹纹的托盘上，秋香色深衣的宫女，端着托盘，稳稳地走着，深衣的衣角，与青灰的阴刻牡丹纹的地砖飞速摩挲着，隐约露出了宫女精巧的绣鞋。
　　敞门的殿外，一边十个带甲佩剑的侍卫，如兵俑般伫立不动，宫女行止殿门旁，无声地跪下。
　　一身丁香色深衣的少女，亦无声地走出来，从跪地宫女的手中，接过托盘，转过身回到殿中。秋香色深衣的宫女，磕头后倒退十步，转身离开。
　　啪。轻轻一响，白到无暇的棋子，被敲到了平如镜面的碧玉棋盘上。
　　“象棋讲究痛快，围棋来得含蓄，你喜欢哪个？”
　　黑得纯粹的棋子，轻轻地摩挲着圆润光洁的下颌，“驰骋沙场和隐逸不出，等级森明和无为而治，你喜欢哪个？”犹豫地落子，似乎轻叹了一声。
　　白子闲闲地敲着碧玉棋盘，“用哪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什么时候该用哪个，用在什么地方。”轻轻一放，大势已成。
　　弃子。“下棋，甭管是哪种，我都下不过你，以后别找我下了，想提高棋艺，去找你父皇母皇下去。”从黄花梨木椅上起身，水蓝色的丝纱垂袖，轻轻拂过碧玉棋盘。
　　“现在的我，还下不过父皇，而母皇不屑于下。”优哉游哉，将棋子一枚枚放回到玛瑙南瓜型的棋盒中，杏黄的绸缎垂袖，撩弄着棋盒的边儿，“御膳房新酿的清心饮，我觉得不错。”抬手，“九御。”
　　丁香色衣衫的少女闻声应答，将托盘端了上来，小心地放置到黄花梨的棋桌空处。
　　杏黄长袖轻轻一挥，丁香色衣衫的少女半跪了一下，倒退而出，到了殿门口，示意两旁侍卫，将高大的殿门，缓缓关上。
　　看着外面的阳光被挡在了殿外，只能让门格子给筛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映到平整的青灰地砖上，像水光粼粼。
　　殿内吊了几只银质嵌玉被中香炉，轻微地摇晃着，龙涎香气，柔柔地喷溢着。一根根大红的高柱子，静静地支撑起宫殿的重量。
　　水蓝色的丝纱广袖和杏黄色的绸缎广袖同时抚过托盘，两只绿玉爵被分别执起，两双玉手分握爵柄，送到唇边。
　　“心儿。”水色的广袖摩挲着绿玉爵。
　　“嗯？”杏黄色的广袖停了停。
　　“昨日子时二刻，龙星最后一个，也是最核心的伏魔封印被解开了。”
　　“噢。”
　　“不给我个解释？”
　　“琤儿，能量的事情，全宇宙还有谁会比你们自然神族明晰地更透彻？况且这件事情，我又不是没事先和你商量过，你都知道了，还要什么解释？”
　　绝美的面孔缓缓转过来，嫿琤冷冷一笑道：“子时三刻，自然神族召开了紧急会议，我赶了回去。朝食，我从天界又回你这里。耐心地等你下了朝会，又等着你在后殿议完朝事，再陪着你下棋，一堆的事情，我可都隐忍着没说。”
　　心欣把绿玉爵放了回去，“你若是真不想等，早就离开了。试问宇宙，有谁敢拦着水族神储的去路？你们自然神族连夜开会，最后的结果呢？”
　　“最后的结果是问你父皇，当然了，你父皇肯定是把这事情交给你来处理。”嫿琤平静道，“这一次，虚空族，意念族，日族，月族，地族，火族还有风族，理所当然的意见一致，一开始就都说要迅速介入到龙星事变中，正所谓防微杜渐，绝对不给魔族一丝机会，甚至有了立刻派兵进入龙泽，将魔战扼杀于摇篮的想法。”
　　“然后？”
　　“深知您计划的我，可能在这个时候拆你的台么？心儿，感谢我吧，自然神族八大分族，有一个不通过，这事情就成不了。水族现在是由我来摄政，我不点头，他们就得另外想辙。”
　　心欣嫣然一笑，“谢了琤儿，我就知道你待我好。一会儿再来一局，保证你赢。”
　　嫿琤轻轻吁气，似笑非笑道：“下棋不是靠看得，是靠练的，你有那么多练习的机会，我哪里是你的对手？还是罢了。你先听我把话说完，我为了你，咬死了就是不答应，最后我们自然神族达成了的一致协定是：如果龙星的正义力量完全有能力打赢这场魔战，不会惊扰四邻，更不会殃及全宇宙，那么我们就把这事当作是你圣天超星系的内政，本着自然神族不干涉凡界各政权内政原则，我们睁只眼闭只眼，忙别的去了。最近全宇宙的能量都进入了多变期，我们也没有那么多闲工夫了。”
　　“噢，这么回事呀……” 心欣微微笑着，“那你预测一下龙星的正义力量与邪恶力量的对比会是如何？”
　　“此消彼长，两败俱伤，一场持久消耗战，最后的结局是，鹬蚌相争，渔夫得利。心儿，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中，别问我这些你都计划好了的事情。”嫿琤平静地把绿玉爵放了回去。
　　心欣淡然一笑，“你们自然神族是达成了一致协定，我们天界神族这边，还没有一丝半星的动静。”
　　“天界神族要觉察到这件事情……” 嫿琤沉吟着，“如果自然神族不去照会，而你母皇装作不知道，那么起码得等到正式开打。”
　　“问题是，我母皇是天界神族的女皇耶，你帮我猜猜，这次她会帮她的女儿和丈夫么？我母皇一向是讲究神族要心怀宇宙，平等对待凡界所有政权的，唉，她既然如此大同，当初干吗以神族女皇之尊下嫁给我那凡界帝君的父皇呢？她的婚姻就是在搅乱凡界政治。”心欣很是苦恼。
　　“心姨的心思，你这个做闺女的都不知道，又如何要我知道？不过这次的事情……”嫿琤思忖着，“以我对心姨的了解，凡界政治，尤其是对于你父皇的政权，她一向是念着自己到底是圣天的皇后，你这个皇储的母亲，纵使从来不帮忙，但也没扯过后腿，睁只眼闭只眼，大概和我们这边一样吧。你若是要瞒到开打，不是难事，易动魔宫要浮出，不过一个月的事情。不过你现在若要调兵去围星，可要注意行军的隐秘。”
　　“知道了。“心欣调皮地笑着，“你不是只想问我这个吧？”
　　嫿琤坐下，认真地看着心欣，“心儿，我的母神和你的母皇，一为自然神族水神，一为天界神族圣园的女皇，自小交好，一直为密友。而你我二人，更是一起长大，一起读书，习武，修习魔法，一起谈论治国安邦富民平天下之术，欣赏琴棋书画歌词诗赋之美，我只问你，你觉得我们二人是什么关系？”
　　“一人之交，挚友，密友，知己。”心欣毫不犹豫。
　　“还差一个呢吧。”嫿琤冷笑了一下。
　　“这是你非要问得，”心欣淡然一笑，“政治同盟。”
　　“你知道就好。” 嫿琤语调一沉，“既然是挚友，既然是同盟，这么大的事情，你为何背着我偷偷干？”
　　“如果我告诉了你，你会同意么？”
　　“你怎么知道我会咬死了不放？”
　　“琤儿我了解你，如果我和你僵持下去，你也许最后会退让，但以你的坚决程度来看，每次你我的僵持，少则两个月，多则一年，待你同意我的计划的时候，时机早已错过了。琤儿你体谅我一下吧，我等不了了。”
　　“我如何去体谅你？心儿，你糊涂了么？你作为天界神族的皇储，竟然要去唤醒神族最大的死敌，也是宇宙和平的惟一绊脚石魔族，你这是什么居心？纵使龙星魔族对于咱们神族而言是不堪一击的，但它们的魔族身份，就已经宣告了他们也同样是咱们的死敌，你这么做，传了出去，后果如何，你自己清楚，到时候天界凡界，你哪个都交待不了！”
　　“传出去？有谁会给我传出去？琤儿，这件事，除了你，有谁知道？而你，于公于私，你可能传出去么？”心欣闲闲地笑着，玩弄着手中的绿玉爵，“琤儿，我是天界神族圣园的皇储没错，但你不要忘记我也是凡界圣天超星系的皇储好不好？圣天超星系近万兆的人口，他们的福祉都在我的身上，你要我为了一颗不听话的行星，去忽略整个圣天的利益，你觉得这种蠢事，我会做么？我不是你，你只负责掌管全宇宙的水能量，而我负责的是小民的幸福，是他们的脊梁骨，是他们的子孙后代能否过上更好的日子，我头上顶着的是圣天皇族的列祖列宗，我面对的是朝野的党争，是圣天内部的分裂势力，是全宇宙其他20个超星系的虎视眈眈，我没有你那么自在那么悠闲那么有恃无恐随心所欲，你我在一起几万年了，连这个你都不肯体谅我一下么？”
　　嫿琤深深的吁了口气，“千不该万不该，心姨当初为何要下嫁到凡界，为何就生了你这么一个闺女，他们都把各自的皇冠留给了你，把圣天和圣园的重担都给了你一个去挑……我体谅你心儿，否则开会的时候，我又怎会拼着把其他七大族都给得罪干净，也要制止自然神族的过早介入，我知道你是要在魔战的时候，彻底地孤立龙星，我是在帮你隔离龙星。这样你也好便宜行事。”
　　“谢谢。”心欣懒洋洋地抻着胳膊。
　　“但是心儿，你是否也体谅一下我的心情。”嫿琤的语气陡然冷峻起来，“你拿了我送你的碎剑和避水珠，指挥别人解开封印，如此背着我行事，也就罢了，但是我拜托你适可而止，龙星人，尤其是龙泽诸君，哪个可以动的，哪些是我指名要护的，你应该很清楚。”
　　“我没有动他们呀。”心欣执着绿玉爵，轻轻敲打着碧玉的棋盘，发出叮咚的悦耳声响，“我不会派出刺客去杀他们，我也不会派出谋士站在他们的对立面，专门找茬儿，你从哪里看出我要动你的人了？”
　　“冬馨湖底的封印难道是自己挣脱了束缚么？你老早就把主意打到了我的人身上，你当我不知道么？”
　　“你想想清楚，琤儿，那个，是你的人么？”心欣把玉爵放好，心平气和地梳理起乌黑的长长秀发。
　　嫿琤顿了顿，“所以我说，这次就罢了。但我的底线，你清楚。”手里玉爵一扔，咣当一声落到地上，转身便走。
　　心欣将头发重新簪好，修长的手指敲打着碧玉棋盘，闲闲道：“琤儿，如果是他们自己不争气，那你就别把账算到我的头上，你该做的，是反思一下你的教育方法。你觉得以那帮人的头脑和内心，纵使我不动手，他们自己能应付吗？”
　　“他们能不能应付，现在下结论尚早，至于我该怎么教育小孩，我心里有数。”嫿琤也不回头，径自离开。
　　高大的殿门开了又关，阳光只透了一缕，便被掐断。

　　在雄伟辉煌的宫殿群间穿梭，水蓝色的丝纱衣角与青石板的地面快速地摩挲着，对于沿途跪下的宫女侍卫，看也不看，只一路回到了自己在圣天皇宫里头的居所――上善居。进去后，便看到三个神兽恭敬地跪倒。
　　也不叫起，飞快地修书一封，又从点螺宝匣里取出一挂黄玉如意坠子，和信一起包好，挂到了那九首的马匹状神兽的颈子上，“文马，你立刻回去，把东西都给微儿。”
　　那九首的文马磕头后便即消失。嫿琤又整理了几卷书，犹豫了一下，还是拿了一封被锦绣绸缎包扎好的一米来长的事物，将这些都打成捆。
　　“相柳，把这个交给飒飒，就说她师父太忙，恐怕三五年都回不去，要她记得我嘱咐她的所有的话。”
　　相柳叩头后离开了。最后只剩下了九首的九凤。嫿琤微笑着看着九凤，伸手轻轻地抚摸着九凤的羽毛，柔和道：“九凤，你到底是从我这里出去的，该怎么做，你心里明白。回去把话给我说清楚：天外有天，人上有人，做事一定要给自己留好余地，唇亡齿寒的道理，我不是没给讲过，若是一意孤行，最后作茧自缚，那就别给我来死不瞑目的事儿骗人泪水。丑话我先撂下，万一落到个猪八戒照了镜子的地步，不要指望我会去护短。”
　　这九首的九凤赶紧磕头，挥挥翅膀，也离开了。
　　嫿琤长长地吁气，抱歉了好徒儿们，抱歉了我水族的同胞，别怨我的狠心和自私，实在是大局为重，利益在上，我也不可免俗，但是路却还在，能不能坚持下去，还是要看你们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