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流年》潜海鱼

1、1.

　　临近深秋，天黑得越来越早，下班不到半个小时而已。望着黄白参杂的街灯何敏有点怅然若失。
　　街道上人们脸上混合着疲惫和轻松的神情，掺了些许兴奋。是啊，明天就能睡个好觉，明天就能自由自在为所欲为谁不高兴呢。但真的是这样吗？何敏觉得自己就没法高兴起来。干嘛要有双休日呢，多无聊。上班起码还能看到一群活泼可爱的孩子们，放假就只看到自己孤单的影子。
　　手中一直拿着的手机震动起来，震得右手麻麻的，是来电的震动方式。
　　这个时候会是谁打来的呢？老妈吗？除了家人她想不出来谁会打来。
　　一串陌生号码。
　　何敏有点无措的望着这串数字，来电显示是本地的，她觉得奇怪，按理说自从小燕在蚌埠定居以后她的身边已经没有任何称得上朋友的人会在这时候找她出去玩的。
　　犹豫几秒最终按下接听，这样震着让人心里没缘由的发慌。
　　“哪位？”毫无感情可言刻意压低的冷漠语调。
　　“……还好吗？”有点陌生的男人的低沉嗓音。
　　听着似乎陌生又似乎熟悉，何敏一时难以判断，脑海努力思索着。
　　“我是罗文……不记得了？”大概猜到了对方听不出自己是谁，他说出姓名，话音里带了一点失落。
　　罗文……她怎么会不记得！
　　何敏拿着手机的右手慢慢的不受控制的抖起来，嗓子像突然被火焰炙烤着干涩而疼痛。
　　“怎么不说话？”远远的站在她身后，罗文不清楚她此刻的神情，她的背影更加消瘦，长发凌乱披在肩头，四年没见她到底憔悴了不少。
　　何敏有千言万语想说，曾在她心里叫嚣着奔腾着的不都是要对他说的吗？是的，她当然想说：她没有喜欢过他！她从来都没喜欢过他！更没有想过要破坏他和那个女人之间的感情！
　　可是，永远，她给自己下了一个永远，不能说。说了就是耻辱。说了也说不清楚。
　　在那场形同浩劫的爱情里她的自尊几乎被消耗殆尽，仅剩的这一点，她不想在罗文面前丢失，谁都可以，他不行。
　　“有事吗？”何敏压抑着内心的巨大波动，尽量平静的问道。她下意识咬住嘴唇，握紧了左手。
　　放下手机，罗文快步走上前。
　　“何敏！”他轻声喊她，已站在她身后。
　　何敏的身体猛然颤抖了一下，毫无征兆的眩晕袭来差点让她站立不住。
　　如果可以她真想一溜烟跑开，或者地下有个洞把她吞进去。
　　何敏仿佛生锈的布娃娃僵硬的转过身体，缺乏焦距的望着眼前仍旧和四年前一模一样的脸，她努力挤出一丝同样僵硬的微笑。
　　“呵呵，是不是吓着你了？”罗文也有点尴尬，四年前的那场闹剧仍记忆犹新，她那时的难堪也一定不比他少吧。想到这里，罗文想开口说声对不起，可时过境迁，这句道歉如今已无从说起。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两个人沉默了几秒。
　　“真，真巧啊。”何敏先开了口，附带一个终于舒展开的皱巴巴的笑容。
　　她最怕碰到他。虽然两个人同住一个城市，但四年里，她从来没有遇见过他，她感到庆幸，不用面对他多好，只要不面对他就不用面对自己心底那隐藏的感觉。
　　何敏怎么也没料掉朦朦胧胧的喜欢竟被另一个已嫁作他人妇的女人拿来羞辱。这段经历成了何敏内心最敏感的伤疤，不能想起不能触碰。
　　她不敢想象罗文心里是怎么看她的，到底是怎样不堪的女人，有着男朋友的同时还在喜欢着另一个。那个负心汉一定在他面前把她说得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了，每当想起这些，何敏就非常难受。
　　罗文也笑了，这是何敏熟悉的笑容，带着浅淡的阴郁，她曾为之着迷过的笑容。
　　“确实有点巧。你要去哪里？”四年里何敏表面上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可是眼神里还是透出深刻的憔悴和疲惫如同她疏于打理的长发。
　　在罗文眼中，何敏是个充满矛盾的女人，却和自己有着相似的情感经历，他对她总有惺惺相惜之意。
　　“当然是回家。”何敏将目光移开随意的望着不远处的街灯。
　　她讨厌自己在他面前的拘谨和无所遁形。
　　罗文似乎没察觉出何敏有什么异样，仍微微笑着，望着何敏褐色的眼眸。人还是一样的人，某些东西却发生了深刻的变化，让罗文觉得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女人有点陌生，这种难以把握的陌生让他有点不适应。
　　“我们去坐一会，这么久没见了。”罗文说着向前走了一步，望了望何敏正盯着的路灯，昏暗，脏兮兮。
　　何敏低下头，拨弄着手机，向后退了一小步，露出为难的表情。
　　罗文微微一愣，何敏表现出的疏离让他有点意外。罗文想起几天前和周小燕在网上聊天中提到何敏，周小燕说何敏变了不少，那时罗文并没有多想周小燕说的“变”具体指什么，如今他明白了，那是灵魂深处的某种东西被抽离了，现在的何敏仿佛是一张薄薄的纸片，只要风一吹似乎就能飘向这喧嚣城市的上空。
　　何敏低低叹了口气，微微一笑，说“好吧，去哪里？”
　　罗文一瞬间的恍神，看到何敏熟悉的笑容，许多前尘往事纷纷涌来，他脸上的表情不自觉定格了一秒。
　　7788休闲茶餐厅，搞笑欢快的名字，就像从前那些明亮的日子。
　　经过罗文身边时，何敏感觉到一阵微弱的凉风迎面吹过，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果然是要冬天了啊。
　　四年没来这里喝茶聚会，7788变化很大，变得比以前更宽敞明亮，桌椅也全换了新的，大理石幽幽泛出蓝黑的光芒看着更觉得冷，倒是皮质的沙发坐在上面软软的很舒服。其实里面并不冷，空调的温度刚刚好，何敏体质偏寒，她一向认为现在就算是冬天了。
　　罗文去前台点东西了。回来时，端来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和一杯热咖啡。他把牛奶小心推到何敏面前，说：“没问你就直接点了，可以吗？”
　　何敏对他感激的笑了笑，难得他记得：“嗯可以，谢谢！”她伸出双手习惯性的捂到奶白色的牛奶杯身，顿时感觉温暖不少。不管是冬天还是夏天，何敏只点热饮，并且一定会捂着手。
　　“冷吗？你穿得很少。”罗文打量了一眼何敏薄薄的外套。
　　何敏摇头，“这样捂着舒服，呵呵。”
　　戴手套没有捂暖杯子舒服，因而她从十月底就开始一杯一杯的捂着热水杯，反正烧开水不花钱。
　　两个人东一句西一句的，多半是罗文问何敏答。
　　何敏不时的扭头看落地窗外面，也没有实质性的想看什么。何敏发现越是想压抑紧张，紧张就越不放过她，故意捉弄她似的。
　　到后来，何敏已经不记得罗文说了什么，自己又说了什么，只是一直微笑着，微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