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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番外-林诗音(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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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大夫跟阿飞和李寻欢道别,回到医馆,仍是思潮难平。正在心神不属之际,只听一个温婉柔和的女声响起:"苏先生,你没事吧?"原来是与他同开医馆的林娘子看完病人,正殷殷相问。
林娘子是三年前搬到镇上的,就住医馆附近。据说是个寡妇,带着一个十多岁的独子。那孩子生得极是漂亮可爱,小小年纪,却面目阴沉,眼里燃烧着黑沉沉的火焰,连苏子方这样阅尽各色人等的人见了也心里暗暗发凉。
林娘子身材单薄,一双眼睛美如秋水,却总有股凄凉之意,似乎蕴含着无限心事。面目倒是平庸黄瘦,偏偏一举一动间,又让人觉得她应该是个绝世美人。
这一对奇异的母子,镇上的人虽满怀好奇,也不敢多作亲近,只平日见了点头招呼而已。不过小镇民风淳朴,也没有人去追究他们的来历。却有一日,一个女子晕倒在街上,被人送到医馆,从林娘子家门口经过,林娘子便跟到医馆。苏子方搭脉诊不出病因,又不好解衣详察,林娘子却说她在夫家时学过一点医术,代为诊视,居然找出妇人病因,对症下药治好了。妇人和家人千恩万谢。
古时大夫绝大多数是男子,女子抛头露面的本就很少,女医生更是凤毛麟角。女子就医极难,因为不能给丈夫以外的男人看见身体,耽搁了病情白白死去的不在少数。苏子方祖传医术,方圆百里之内颇有名气,经常被大户人家请去出诊,深知女子求医之难。他心地慈悲,见林娘子颇通医术,便邀她一道开医馆,专医女性病人。林娘子起先不愿,经不起苏子方苦劝,到底应承了他,二人同开医馆,已有两年多。不过林娘子平日只在内堂,除了女病人,并不见外人。
这林娘子和她的孩子,正是三年前远走的林诗音和龙小云。
当年武林奇人王怜花号称武林中独一无二的才子,文武双全,惊才绝艳,所学之杂,涉猎之广,武林中没有第二个人能比得上。不但星卜星相,琴棋书画都来得,而且医道也很精,易容术也很精,十个人都学不全的,他一个人就学全了。
王怜花把一生所学录在“怜花宝鉴”里,交托给他认为天下最可靠的人李寻欢替他保存,还想要李寻欢替他找个天资高,心术好的弟子,作为他的衣钵传人。但是当时李寻欢不在,到关外去了。王怜花看出林诗音和李寻欢之间的情感非比寻常,沈浪又在等他,已不能再停留,便把“怜花宝鉴”交给了林诗音,托她转交。
也就是那一次,李寻欢受了重伤回来,被龙啸云相救,改变了三个人的一生。林诗音觉得李寻欢的武功越高,麻烦也越多。她一心想要他做一个平平凡凡的人,平平凡凡的过一生,便隐瞒了这件事。
后来嫁给了龙啸云,长日寂寞,又思念李寻欢,林诗音便常常翻看“怜花宝鉴”打发时间。她心地善良,对什么下毒下盅武功等杀人之术统统不感兴趣,对医术篇倒是钻研了不少,易容篇也有所涉猎。
一个女子带着孩子独自生活,她不愿自己的美貌惹来祸端,便把自己易容成平凡女子模样。没想到医术现在也用上了。
林诗音半生如活在云端里恍恍惚惚,现在有了事做,见多了世间女子苦难,这才知道自己以前伤春悲秋,自怜自叹,有多么不惜福,实如井底之蛙,天地小得可怜。这一脚踏实地,竟是从未有过的安心,心中对苏子方充满感激之意。这会儿见苏子方神色怔忪,便主动相询。
林诗音看着虽冷漠了些,为人却温婉善良,知书达理,苏子方早年丧妻,他夫妻情深不愿再娶,又淡泊名利,情愿窝在小镇上替穷苦村民诊治,也不愿到杭城去日进斗金。平日只醉心于钻研医术,遇见同样通晓医术的林诗音,颇有知己之感。二人相处日久,了解渐深,苏子方寂寞已久的心却又不知不觉被林诗音牵动,对她生出情愫。
只是林诗音美丽的眼睛里,总带着说不出的悲伤幽怨之意,又从不肯提起往事,苏子方不敢造次提亲。只不过平日相处,默默关怀,对龙小云也温柔劝导,试图消去那孩子的戾气。两年多下来,龙小云好象也平和不少,至少眼睛里不再流露出一望可见的愤恨。
苏子方见林娘子询问,便笑一笑,说:“我没事,只是想着一个奇怪的病人入神了些。”
林娘子扬起眉,秋水般的眼睛露出疑问之色。
苏子方明白她的意思,医者见惯生死,虽然慈悲为怀,却很少会对某个特定的病人念念不忘,便接着解释道:“实在是这次的病人很特殊。和他在一起的那个年轻人英俊得惊人,却又冷冽得象冰,不过跟病人说话的时候就非常温柔,偏偏又都非常自然。我阅人无数,也没有见过气质这样矛盾奇怪的人。至于病人本身,斯文俊美,待人温和有礼,看起来倒象是读书人。不过他显然是武林中人,曾遭人围攻身受多处刀伤,流血多得几乎死掉。我给他施行祖传续命针,痛苦非常,这人如此虚弱也挺了过来,意志之坚世间罕有。这倒也罢了,我诊出他心肺均有沉疴,病入膏肓,这次又受此重创,只怕活不了多久了,他却好象全不在乎。虽说人生自古谁无死,这样的人早早死了总是可惜。”
林娘子点点头,问:“你可知道他的身份?”
苏子方摇头:“我一向不打听病人私事。不过我听他叫那年轻人阿飞。”
林娘子面色一变,“阿飞?你说病人有心肺宿疾?他多大年纪?”
苏子方道:“三十五六岁吧,四十不到。”
林娘子面色有点发白,想了一下,道:“你还会再去看他么?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去?”
苏子方看她一眼,温声道:“我本来已不准备再去了,因为没有什么我能做的了。不过你若是想去,明日扮成我的助手,我再去一趟便是。”
第二天林诗音果然换了男装,装上两撇胡子,乔装成男子模样,与苏子方前往客栈,却被伙计告知二位客人今早已经结帐起程。
王老二也正在可惜这么好的客人走了。那年轻的爷看着虽冷,其实一点也不凶。那位年长的爷斯斯文文,就更和气了,虽然大病未愈,脸色白的要命,笑起来却和煦如春风,走的时候也没忘记客客气气向他道谢,还打赏他不少银两。王老二一介伙计,平时被客人呼来喝去,几时有人象这般把他真正当个平等的人尊重?正在感念不已,见有人来问,连忙将这二十来天的所见所闻尽皆说出,可惜他实在不知道什么,除了啰哩啰嗦夸了好一大通以外,只知道年长的客人姓李,年轻人雇马车的时候说的要去的地方是保定李园。
林诗音面色惨变,泪珠莹然,回去的路上只低头沉思,“真的是他。他受了重伤,差点死掉。他---活不了多久了?”
苏子方一路沉默,也不问她,只不时提醒她留意脚下。好不容易回到医馆,林诗音早已珠泪纷纷不断滑下面颊,泪水经过的地方却逐渐透出玉白的肤色来。
苏子方惊疑不定,却仍然什么也没问,只沉默地递上一块帕子给她。
林诗音抬起头,看向苏子方温柔包容的眼睛,凄然道:“苏先生,这两年多承你关照,不知你有没有兴趣听听我的故事?”
苏子方点点头,说:“我当然求之不得。不过你不要勉强自己,不说也没什么。”
林诗音摇摇头,说:“这些事已经在我心中憋了十几年,再不说出来,我会疯掉。”
她扯下胡子,慢慢抹去脸上伪装,露出一张白玉般美丽悲伤的脸庞来,对看呆掉的苏子方凄然一笑,道:“你现在看到的,是我真实的样子。我的名字叫林诗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