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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下篇-复回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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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篇-复回首
安承拎着行李箱从列车上下来,站台上拥挤的人潮带着他向前涌去。有时他真心觉得,以中国人口实力,比作潮都不嫌贴切,应该叫做啸,海啸的啸。
他真的很久没有回这个城市了。
阴郁的天,枯老的枝桠,一切属于冬季的肃杀在缓慢地夺去他身体上的温暖。
安承紧紧风衣,果然离开了太久,连故乡阴冷的冬天都忘了。走入地下通道,四周一下子昏暗了下来,嘈杂的人声显得更加刺耳,一直走到出口,视野一下子明亮了。
“安承!”
有人叫他的名字。
安承循声望去。铁栏后面,一个年轻高大的男人……不,在他眼里,他始终觉得他是那个大男孩——那是赵子洋——即使多年未见,他还是一眼便认出了,那是赵子洋。
只不过,不是属于他的赵子洋。
虽然是这么想的,但是,毕竟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那时候内心仿佛针扎般的疼痛早已淡逝,纵有不甘,纵有可惜,也都是过去式了。
赵子洋朝他快步走来:“我的车就在外面,行李箱我来拎吧。”说着,伸手要来拿,安承却不留痕迹地拒绝了:“不用了,谢谢。”
好生疏。
时间就像一把刨刀,将他们原本厚实的情谊一点点削薄,只留下比对陌生人更客气的寒暄与客套。
所有的现实像是都在叫嚣,他们早已不复彼时少年。
“最近要在你那叨扰一段时间了。不好意思。”
“没,干嘛这么说。应该的。”
“呵呵。”
两人自此便陷入了沉默。安承望着车窗外迅速后退的景物,那些近年来平地而起的高楼大厦,所有的一切都如此陌生,而这种陌生更让他觉得自己与这城市格格不入。
出神的时候,想起前不久和阿姿聊天时的情景。
“你知道吗?听说最近赵子洋又和他女朋友吹了。其实赵子洋是个好男人,他对他每一任女友都很好,但是他的好都太过公式化,他的关心和客套有时候真的会让待在他身边的女朋友受不了。因为那些关心与客套中公式化到近乎不带一点感情。”阿姿在电话里这样点评道,“那么,你说……他把他的感情——或者说,他的心,放到哪儿了呢?”
那个女人说话总是喜欢打哑谜。
安承那时候却一笑:“也许是那个让他数学考差的初恋吧。”
“安承,你到底对赵子洋还有没有意思?”
“那你呢?对你的那个琪琪还有没有意思?”
“拜托,这能一样吗?”
“其实一样的吧。”安承回答,“你和她,我和他,都不可能再回到那个最初的原点,做不同的选择了啊。”
“……算了。”阿姿话锋一转,又转了回来,“我下个礼拜要结婚。你赶紧给我赶回Z城。不会来老娘飞去S城把你绑架来啊!”
“哎?你的工作伙伴还有朋友不转移到了S城吗?干嘛回去?”
“哎呀,我妈的意思啦。”阿姿回答,话语略带苦涩,“好不容易她家闺女要出嫁了,总要在老家办酒的。你身为我最好的男闺,一定要来哦~”
“好吧。我知道了。我会去的。那个,刘小姐去吗?”
“你是说琪琪?来啊。她……怎么能不来呢。”
阿姿又和他瞎扯了几句,就挂了电话。每一个人总有那么一段难以说出口的苦涩的恋情。很多时候,你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与你无缘,擦肩而过。连影子都捞不着。
阿姿挂了电话后没过多久,赵子洋就打过来了。安承猜也猜到是阿姿告诉他的。赵子洋表示,安承好久没回S城了,何必住宾馆,住他那儿就可以了。
他说:“你我兄弟自你考去S城后,好多年没见了。不如趁这个机会好好聚聚。”
安承答应了。他没有不答应的理由。只是意外的发现,这么多年过去后,他却再也不会觉得“兄弟”两个字刺耳。
也许是他开始老了。
不知是谁曾经说过,哪天你开始放弃抗争,放下执念。那么你正朝着衰老走去。
安承背着赵子洋,从他身上摸出钥匙开门,进屋以后拖鞋开灯。他们两个是在楼下吃了饭再上来的。赵子洋许久不见安承,今天高兴得很,就多喝了两杯。幸亏没醉得太严重,家还是认得的。就是脚下有些发虚。
安承有些吃力的扛着赵子洋进屋,看见沙发就把人往上面一扔,赵子洋哼哼了两声,翻了个身,抱着个抱枕坐了起来。
安承冷眼看着他:“真重死了。”
赵子洋做惋惜状:“还是小时候的安承乖啊。他才不会抱怨。”
安承冷着脸看了他一眼。
他当然不会抱怨,因为他是傻子。
“我要去洗澡,浴室在哪儿?”
“那边。”赵子洋指了指他身后,“你先去洗,我给你拿套睡衣。”
安承已经走进了浴室。隔着门传来沉闷的一声:“好。”
赵子洋拿了睡衣进去,安承隔着浴帘站在莲蓬头下冲水。放好睡衣以后,赵子洋也不急着出去,倚在门框边上和安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
“你还记得咱们初中班主任老周吗?听说现在掉到临安的一所中学当副校长去了。”
“是吗?”
“嗯。他腿脚挺不好的。我们毕业以后第二年,他上课的时候病发,倒在了讲台上,这才去医院动的手术。”
“哦。”
“对了,还有咱们班那个万年吊尾车,你还记得吗?”
“记得啊。”
“他跟他爸去美国创业了,现在已经是个小老板了。我们之中,他大概是混的最好的一个了。”
“那你呢?”
安承忽然问道。
“我?就这样呗,给别人打工,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赵子洋哂笑,“反正我光棍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哦……对了,你初恋,怎么样?”鬼使神差的,安承问了这么一句话。
“哈?哪个?”赵子洋有些奇怪。
“初中毕业以后,和你保送一个高中的。”
“她?没什么影响。很多年没联系了。”
水声停了,安承找了洗发液和沐浴露往身上抹。
赵子洋问:“你怎么会想到她?”
水流声又响了起来。安承回答他:“没什么。”
两人又一次陷入了沉默。赵子洋有几次想要开口说什么,却没有任何话。最后,他还是留下一句:“有事再叫我。”便退了出去。
水流顺着安承的身体缓缓流下,冲去一身疲惫,却冲不走心的乏力感。他又一次陷入迷惑。赵子洋,活生生的赵子洋又一次的出现在他面前。这一次,他又能怎么做?明明他和他本就应该没有交集了。他和他,都不可能再回到那个最初的原点,做不同的选择了。
安承在赵子洋家住了几天。期间,赵子洋带着他去了很多Z城重新规划后的城区。顺便还回了一趟母校。阿姿最近一直在忙婚礼的事,顾不上照顾安承,拜托了赵子洋好好陪他在故里玩玩。
阿姿的婚礼的那天很快就到了。安承的西装是阿姿提前就为他备下的,早早送到了赵子洋家来。一同送来的还有赵子洋自己的。安承看见这两套西装以后,就立马发现了什么不对。这两套西装是同款不同色的。安承心中不免苦笑。穿一样的西装又如何?在她的婚礼上,他们两个也不可能会做第二对新人。
阿姿接待他们的时候,笑的很灿烂,但在安承看来,却觉得有些勉强。新郎是她做编剧时认识的同行。安承不是很熟。看起来很憨厚的男人。看见安承和赵子洋,也很是客气的寒暄了几句。
婚礼开始前,阿姿忽然把赵子洋单独叫走,不知道说了什么,等赵子洋再出现在安承身边的时候,婚礼也正式开始了,新娘也站到了她应该站的地方。
“请新娘新郎交换戒指。”
安承向四周看去,那些参加婚礼的人之中,只有一个人站在靠近出口的地方,面露哀伤,默默望着那对新人。然后一声不吭的离开了婚礼现场。
安承皱了皱眉,却没说什么。有些人,有些事。大概只有放在心里,才是真正的圆满。
“安承,怎么了?”
注意到安承的目光注视着出口,赵子洋也顺着那个方向望去。安承却笑了笑,摇摇头:“没事。”
再看台上,阿姿的目光似乎也望着出口,那个人的背影。几乎和安承同一时间收回目光。两人视线对上,对望。安承感觉自己似乎读出了她在那一瞬间的悲戚。但转瞬即逝。当新娘致辞的时候,阿姿最后的两句是哽咽说完的。所有人都觉得她是太过幸福和激动,只有安承知道,她藏在那张妆容精致的面容后的悲伤。
赵子洋低头,注视他身边的那个男人。在他失神的时候,伸手,握住了他的右手。安承回过神,望向他。四周灯光早已昏暗了下来,台上,司仪正激动地喊着:“请新郎和新娘为我们来个幸福一吻吧!”
台下,人群之后,安承感觉到眼前这个人在缓缓向自己靠近。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赵子洋已经覆上了他的唇。
在周围所有人都在为新人欢呼喝彩的时候,安承听见那人在自己耳边说:“对不起,安承。迟到了十年。”
灯再一次的亮起。新娘却突然推开新郎,不知道对他说了些什么,然后转身,提起裙摆,朝出口快步跑去。路过安承和赵子洋身边的时候,朝他们二人灿然的笑了,说了一句:“姓赵的,怎么只能有你一个修的圆满!?”
说完,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安承却还愣在了那里。
参加婚礼的人早已炸成了一锅粥,新郎和新郎的家人这会儿早已吵嚷成了一片。赵子洋握住安承的手,忽然亮出一张房卡:“我们走吧,承承。”
“我……”
话还未说出,就已经被他一把拽了出去。
赵子洋把他带到酒店楼上的房间,一进门,就狠狠吻住了安承的嘴唇,贪婪的掠过他口中每一寸地方。安承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抖。这种惊喜来的太突然了,突然到他以为自己在做梦。
怎么会呢?为什么……赵子洋……
一直到情事结束,安承仍是迷茫的摸样。他抬头,望着那个深情望着自己的人:“赵子洋……你在发什么神经啊?”
“承承,怎么了?”
“你不是把我……把我当兄弟的吗?”
安承咬了咬下嘴唇,却还是问了出来。赵子洋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上:“曾经是啊。因为我想,如果不是兄弟,是不是就再也没有了能够见你的理由了。”他亲吻着安承的耳鬓,“直到今天,阿姿点醒了我。不然,也许我们真的永远就要错过了。你知道吗承承,我们疏离了以后,我一直都在想你。想你的好,像你说过的话……想你还在我身边的时候。这样的想念把我自己都吓到了。所以我不敢去找你。我怕找了你,就再也没有办法站在你身边2。”
“是你自己自始自终都说我是你的兄弟。”
“我以为,这是你想要的。”
安承的手握紧了。
“那我问你。”他的话语在颤抖,“你,爱过我吗?”
“不是爱过。”赵子洋笑了,“是爱。是我爱你。而不是,我爱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