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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什么都没有的爱情 ...

  •   迈伦斯基还没走到前门就听到酒杯子砸在地面上的声音,溅起一片凌厉的水声。花园里油绿的树木亦忧心地顺着风扬起一片担心的声响。他眯起眼,不紧不慢地掐下一片嫩色的新叶,勾起了嘴角:“没事儿,我亲爱的。”
      天鹅绒面的黑色衣袖下恰到好处地露出一英寸的纯白色衬衣袖口,迈伦斯基有节奏地叩了叩门,耳畔是风吹草动的低缓声响,他偏着头,眉间却无意间露出掩藏在玩世不恭后的疲态。尚未来得及收起片刻神色的松懈,门便在眼前被拉开,一张怒气冲冲的脸突兀地撞入视线。
      他尚未来得及开口问一句你好,便被查尔斯用力拉进了客厅里,被抵在铺着米黄色洛可可风格墙纸的墙壁上,胸口被顶上了枪口,那个绿眸的人眸中尽是狂暴的赤色,呼吸间还残存酒的迷离,却仍是不可一世地冲着站在沙发边的托尔斯腾咆哮:“该死的,你他妈的敢不敢再说一遍那个词?你会为了他的死而道歉吗?”
      迈伦斯基张了张嘴,枪口却越发压得他胸口窒痛。他无奈地翻一次白眼,子弹没上膛,有什么可怕的?不过是陪着他把这出戏演完,两个钟情相恋的人该干吗干吗去。“你告诉我,小子。”查尔斯转过头来盯着他:“你是哪国人?和那个婊子养的一国的吗?”
      “……什……什么?”迈伦斯基不由得顿住了口,从身后虚掩的门外散入一丝风,拂起他金色的发,刺得他额头上的皮肤微痒,愈发令他头脑空白如纸。他不喜欢国家这个字眼,和选择派系一样有无端的惶然。
      “拜托,拜托。我错了,我不应该说那个词。怎样?”半晌,他只觉得胸口的枪口略略放松了些。耳边是疲软的声音,被拉长的尾音淡淡的疲倦,混着酒精糜烂的气味。“……对不起。”托尔斯腾有些谨慎地吐出这个词。
      单词堕入耳膜,引起内心飞翔的震荡,溅起回忆。迈伦斯基的指尖冰凉的滑过浅色的墙纸,他缓缓闭上眼睛。
      ——有那么爱吗。爱到,放下了你过去唯一的东西?自尊也已经被磨得失去了棱角么?
      查尔斯深深吸了口气,冷冷地把枪扔到一边。走过去把门撞上:“你来自‘什么’国?他们说英语吗?”
      “他们说德语。而且不会说婊子这个词语。”迈伦斯基站直了身子。他懒洋洋的点燃一支雪茄,深呼吸的片刻馥郁的烟雾散入他的每一寸肌肤里,他抬起眼眸露出迟疑的笑容:“这是什么游戏?太刺激了,我不喜欢。”
      托尔斯腾眯起眼,缓缓拿起桌面上的彩绘瓷壶给迈伦斯基倒上一杯锡兰红茶,热气迷离了他的眼眸,只余下他依旧透着往日慵懒傲慢的口音淡淡地弥漫在空气里:“过来喝杯茶,真不好意思。你吓着了么?”
      迈伦斯基识相地摁灭了烟,耸耸肩后走过去坐到他身边:“还行。我想你们就是闹着玩。”他端起杯子轻轻抿了口红茶,侧过头看坐在沙发里的查尔斯:“你不至于吧。他说了什么?”
      查尔斯敷衍地笑了笑,他拿起一份报纸扔给迈伦斯基:“你认识尤阿西姆科林么。”
      迈伦斯基轻轻舔去唇角的红茶痕迹,眯起眼勾勒出并不明确的姿态。片刻后慢慢斟酌着脑海里模糊的词句:“我想我有听说过吧。他在斯图加特的剧团呆了很久,我父亲曾和他打过交道。”他的目光含着笑意在查尔斯脸上轻轻一顿,唇触及温热的茶水,无声无息的冷淡和讥嘲漫上他冷凝的眸子:“很难缠的一个人,这样的性格假使从政就太可怕了——优柔寡断但是长袖善舞。警惕心很高,我想你大约只能在‘网球场’见到他?”
      托尔斯腾眉尖微蹙,查尔斯的职业在明面上彼此是不多提的,只是……
      蒂姆迈伦斯基无论是处事还是生意一向精明而细致,他不清楚自己这样拙劣的撒谎技术能不能瞒过他的眼睛。而有些方面上他则有着近乎于恐怖的冷静和理智。就像查尔斯。只不过查尔斯的冷静更接近于冷酷。他甚至一直觉得只要查尔斯愿意,他会无声无息地杀了自己。
      ——其实他无所谓。
      他注定要因为无法放下而最终失去自己。

      “谢谢你。也许我不是很喜欢网球。”查尔斯阴沉的面色仿佛是在一瞬舒展了,迷离的笑容令人看不清他真实的表情。只是灯光下他的笑意安然的漫在眸底,仿佛他真的只是一个老实的生意人。“喝一杯么,我记得还有一支很好的香槟。”
      “啊。谢谢你,不用了。我在粘液喝得够多了。”迈伦斯基冲查尔斯眨了眨眼睛。“不过我想和你漂亮的情人说几句话。”
      “那还是得去拿。”查尔斯笑了,“我不介意。只要你不用你这张英俊的脸把他勾跑了。”
      “放心吧伙计。我喜欢妞儿。”迈伦斯基笑容灿烂得仿佛能折射出阳光。
      足音消逝在绵密的地毯里,迈伦斯基轻轻掐灭了烟,烟雾尚未完全散去,他沉默地凝视着那个笑容浅淡的男人。
      他看起来还是那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只是他失去了当年眉眼间里恶狠狠的不屑和无所谓。
      “我要回国了。”迈伦斯基慢慢地把烟蒂碾碎在面前折射着耀眼光芒的烟灰缸里。他露出不确定的笑容,轻轻靠在沙发背上。他的指尖无意识的摩挲着光滑的皮革,有些犹豫的开口:“你不准备回去吗?”
      “你的意思是?”托尔斯腾缓缓端起面前冷了的红茶。他轻轻拂去茶盘上褐色的汁液,抿了口凉了的茶汁,“蒂姆,我现在连话都不想和你说。”
      迈伦斯基轻轻敲了敲桌面,衔着不自在的笑意:“怎么说?”
      托尔斯腾没有回答他,他转过身从零乱的杂志堆里抽出那份德文周报潦草的攥在手里,指尖抵在报纸上微颤。良久,他慢慢的开口:“我为什么要回去?回去和我那个连一个字都不想对我说的姐姐住在一起吗?我娶一个当年连亲吻我鞋尖都不够格的女人做妻子?——起码,我在这里会快乐。”
      “快乐?”迈伦斯基支起身,他似笑非笑地玩弄着手中泛着浅色光晕的怀表。“快乐就是你和这个男人在一起。像一个女人陪他在一起浪费时间,做见不得人的勾当。快乐就是让我看着你越来越陌生——你想想,十年前,不,三年前的你会低声下气的说一句对不起?会纵容自己在酒水里伪装出一点开开心心,然后无视自己镜子里越来越松弛的脸?”
      他的话语太过平缓,以至于那仿佛是在轻声咏叹一段清雅的山水颂诗。
      短暂的寂静给两人留下彼此尴尬的空白,缓慢地呼吸中仿佛在冰凉的水雾中弥散的面孔缓缓凝固成僵硬的线条。托尔斯腾抬起手把手中攥成一道浅灰色线条扔在对面的人略显尴尬的面孔上,堵住了那一句颤巍巍的抱歉。
      “请你回家。”托尔斯腾用力喝下杯子里残余的红茶。他带着礼貌性的淡漠凝视迈伦斯基站立起来后高大的身影。“要我为你开门吗?”

      他缓缓平复着自己激愤的心情,最终把挂在沙发一边的外衣拎起来,略带讥诮的回眸注视着托尔斯腾淡静的面容。灯光下他昔年英挺的面容被酒精泡出了看尽红尘的疲倦和略微发胖的弧度,迈伦斯基下意识咬住下唇不让那种怜悯而讽刺的笑容过于明显的点燃对方同样平复下去的怒意。
      “你们真的是活该被折磨。”
      他缓缓张开嘴,把满腹不知如何宣泄的怒意勾勒成不咸不淡的调侃。迈伦斯基把手放在冰凉的黄铜门把手上,他想起大约一刻钟前他被摁在这里,胸口抵着枪不由怒从心起,回眸想再从托尔斯腾面孔上掠夺一丝胜利者的嚣张。却被他深色眼眸里的水色收住了口。
      “怎么?难道天天在酒吧里鬼唱情歌的人就有资格说我了吗。你自己……不过也是被折磨的人罢了。”托尔斯腾疲倦的熄灭了沙发边装饰用的夜灯。“我们都是一样的可怜。没有分什么彼此。你只能说,爱上了不该爱的人注定要这样煎熬。只是你问问自己,你爱着的那些岁月,你难道不觉得其实你自身体发肤都是快乐的么?你现在失去了那个人,你是否会觉得寂寞和无所记挂?假使,假使有一天我失去现在我所爱着的一切,那我有什么可后悔的?我和查尔斯输给了时光,你却是输给了自己。
      “哪怕有一天我不得不陪着他一起去坐牢,我还是会陪着他。可是你呢?你却不过是守着你的粘液而已。你错失的东西,只有到了你最孤独的时候才让你觉得原来你做错了那么多。我不信你是无牵无挂来的伦敦,我却相信你是抛下了那个人来的伦敦。你爱过,却自己放弃,这样的人,其实真的是没什么资格来抨击我的愚蠢吧。”
      托尔斯腾缓缓浮起一个笃定的微笑,他抬起手对着迈伦斯基比一比手中的杯子:“我只是想要敬你。敬现在的你。你的自以为是真真叫我无地自容。”
      迈伦斯基缓缓打开门,他轻轻欠身算是对托尔斯腾的回礼。

      原来我困顿挣扎了那么久。
      原来我爱上了不该爱的人。
      原来满纸缠绵悱恻说到底,只是爱罢了。
      爱情就是,我爱着你,你爱着我,除了爱情,什么都没有。

      查尔斯缓缓把香槟放在餐桌上,径直走过去扳过托尔斯腾的头给他一个吻。
      他什么也没多说,只是下意识揉搓他微卷的发。半晌,他抬起头,并不直视托尔斯腾,缓缓宛如宣判什么:“做完这个单子。我们一起回德国,或者葡萄牙。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我们在一起。”

      ——我原来还是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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