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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六十七、秋菰旧葑 ...

  •   太原城内小柳巷,本是商旅驻经、客贸烟集的一处繁华地,即便这般隆冬气候亦未见一丝清落景象。大约边庭换防的消息尚未传至此地,白圭忖度着,却早已行至巷底那间书坊,抬首入目那饱满端凝的“风入松”三字,让白圭驻足阶前不由会心一笑,匾额刷了清漆,就连雕刻的字也未着一丝颜色。

      “绘事后素,”他摇了摇头,“大哥竟还是那个脾气。”就像他当初硬要在这柳巷听万壑松涛,自要那一番标格一般。虽说一别经年,可白圭却并无近乡情怯之感——是因为笃信自家长兄依然是那个不苟言笑,却又最能将亲情大爱寓于无私的君子吧。想到此,白圭自郑重整理了一番仪容,方才步入书坊大门。

      “料君阅遍兴亡事,对坐萧然一片心。” 读罢书坊堂上这副联,白圭心内一怀感喟一丝宁馨,赠这联给大哥的,当是位不可多得的知交吧。且字迹飘逸洒脱,让白圭愈加感到此行或许能有意外收获。

      “先生是求书,还是想看看新刻的本子?”青衫小童过来满怀热情地招呼生意。虽说书坊并不缺客人,可像白圭这样的人物并不多见,还……恁得面善呢?

      白圭见个童子在边上不住打量自己,一双大眼睛里转着无数个问题,煞是可爱,便转头冲他笑笑,“我这里有部医典珍本,想请坊主过目,劳烦转报。”

      童子并未就走,依旧迟疑流连的目光锁着白圭。那孩子眼目中的疑问白圭其实读得懂,自己与兄长样貌相仿,想来过了这十几年也未曾变改,索性便让这小童看看清楚,满足他的好奇心吧。念及此白圭不由会心一笑,屈身蹲在了小童的面前,抚着他头上丫髻,换了个说法:“请转达云居先生,弱弟无尘敬候特拜。”

      小童在脑子里将“弱弟”两字转了几转,终于露出兴奋的眼神,“二叔!那么说你是二叔?!”小童喜得拉住白圭的手左右打量,难掩发现宝物般的雀跃,“原来爹爹没有诳我们,当真有个二叔。”

      什么叫当真有个二叔,听这孩子这么称呼,白圭已经可以肯定,这是兄长的幼子,便笑着将那小童抱在自己怀里,立起身来打量后堂的方向而去——方才一番呼喊,整个前厅静默读书的人已被这叔侄两人“轰动”的一场相认引来了注意,白圭念着为了大哥的生意,还是离开为妙。不想果不其然,后堂已传来不愠不怒的呵斥,“载堉,成何体统?”展目竟见白圭长身立于厅前,装束气质一片温和悠然仿佛当年,不由脱口唤出了白圭乳名,“尘儿?”

      “是。”白圭垂眸,不太敢对视兄长殷切询问的目光,不想臂弯却被人拉开,将载堉接了过去,旋即自己冰凉的手便落入了那人温厚有力的大手中。

      “回家就好。”简单的四个字,韩无圻看似不动声色,但白圭知道,其实兄长心内是欢喜的。

      甫入后堂白圭撩衣便拜,韩无圻也未拦他,坦然受完大礼,方才伸手相搀,不觉中便将指尖搭在了白圭左手寸脉处,白圭多年行医自然察觉兄长已然生疑,待要缩回手,韩无圻早已一把拉住了他,“跟我入内去仔细诊诊,”面色阴翳不善。

      “大哥,不用诊了。”白圭退后一步,“我……”想说自己没事,不过自己的医术最初就是兄长传授,心脉已损,料想瞒是瞒不住的。

      “两朝天子,难道就只能用这些下作手段,说什么至亲业师也不过是权术的牺牲——方立朝就拿这些来安百姓吗?”

      “大哥,不是你想的那样。”兄长只知自己是今上蒙学老师,却并不知另一层早已逾越伦常的关系,也罢,自己这番前来若不将心事和盘托出,兄长那边是断断没有办法搪塞过去的——自小便是,无论何时扯谎,兄长都能识破——非是真正关心自己的人是绝无法做到的。想及此白圭心内虽是暖的,但一阵不详的刺痛却紧随而至。

      “可知是何药,已发作多久了?”

      “长公主给过暗示,当是朱明朝内宫中所藏‘合欢’,此药配方无所载,故而暂时无解。”白圭在韩无圻的搀扶下坐在窗畔椅上,自将载堉揽在身前,寻思着说道:“今日来寻大哥,非是为了此毒。大哥膝下只有这个侄儿,不知可愿再添个女娃。”

      “我知你说的是谁,那前朝皇帝的小女儿与你是何关系?”韩无圻递给白圭一盏清水一颗丹红的蜜丸,嘱他先服了压抚心痛。

      白圭摆了摆手将药放在一边,这是他和大哥一起参详研制的成药,早在毒发时他已验试过,标本皆无效。“纨儿随我来了太原城,弟徒徒教养了三年,以为可以看她长成,未想今日要如此分离。”

      “要我来养可以,但有个条件。”韩无圻面如寒霜却开诚布公,“你也一并留下来,直到我找到解毒的法子。”

      白圭轻声叹息,笑着摇了摇头,“弟还有未竟之责,心愿了了我会来找大哥的,到时候帮大哥抄一辈子的书。”

      “哼,抄也只抄不好卖的医书。”韩无圻面上寒霜依旧,语气却比先时和缓了许多,坐在白圭身边的椅上,郑重开口,问题却只有简明扼要的四个字,“到底为何?”

      为何……白圭沉吟着抚了抚膝上坐的载堉,柔声示意他到屋外去玩耍,看孩子迟疑关切的目光留连在自己身上,便冲他笑笑,“先去吧,二叔稍后带你到街上逛。”

      孩子脆声应了,跨过对自己来说还显太高的门槛转过外廊,没了踪影——但,却悄悄蹲在了白圭所坐的窗沿下,心里念着这个好看又好闻的二叔,讲话声音柔和动听,抱着自己的感觉强过爹爹十倍百倍,所以他还要继续听他讲话——却有好多东西是他听不懂的,“断袖”是什么,“伤教败礼”又作何讲……载堉拾起地下的小木棍随手将这些零星字词画在了土地上,分神时屋子里好久没了声音,却能听到隐隐有人在哭。

      好奇心起,载堉像以往偷窥父亲一般,搬来盆花垫脚,偷偷扒在了窗棂边,父亲站在二叔身侧,将二叔合身搂在了怀里——竟然是二叔在哭,载堉一惊着实不小,硬是从花盆上跌了下去,硬生生墩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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