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恋逝水》水霖铃

67、六十四、云影逐风

　　“白相一向是做事极稳重的人，为何这次选了这么多未录的进士入阁，虽以进学为名，这禄米却总是要吃的吧。”一边扒拉着算盘珠子，一边记账，这部员嘴里还在念叨“北边还在筹饷，怎么好端端的又来这么一项。”

　　听他抱怨，边上便有人附议：“而且听说，凤阁里自顾文华以下选了二十人分赴各司，原本以为凤阁不过清职而已，如今却才发现，这些郁郁不得志的儒生才是进对了衙门口。”

　　“莫怪那些参劾的奏本堆积如山。”想到什么似的，几个凑在一处议论的全都住了口，一脸的讳莫如深。

　　“终于论够了，每人罚俸半年。”赫然便是徐宸英立在了几人身后，惊得几位文书官全都跪在身前讨饶。“以后嚼舌根要背人，要么就写成折子堂而皇之的嚼舌根。”徐宸英没叫那几人起身，坐在方才算账那人的椅上，抄起簿册看着，“月俸五石，十人也才五十石，你说说，你们几个是多少。”底下无人应声，“凤阁要几个人，这点点薪俸开支就影响了边饷，那还不让胡人笑我国力匮乏。”

　　除了频频答着“是是，下官不敢”之外，依旧鸦雀无声，徐宸英反而有些好笑，怎么白圭用出来的人都是怎么揉搓摆布也不弯不折的性子，他的人倒好，除了一股精明算计是出众的之外，真是一个油滑过一个。

　　“以后意气之言还是省省吧，你们以为凤阁派出去的人，给的是多大的官么，以十年为期学习吏事，如果你们喜欢，我也可以同白相说说，让你们也去补个缺。”几人终于一脸讶异地抬头望着徐宸英，用眼神在说，我们可不愿意一直记账记上十年也不给升迁。

　　徐宸英长长叹了口气，瑞桢说的不错，危言激论足以误国，朝廷缺一股浩然之气，希望凤阁此举能在朝里积下些清望——可为何事情要办得这么急，急在与北边用兵一起放在皇帝面前。

　　实际上这件事连皇帝郑裕自己也没想明白，师父不辞官，反而动手料理凤阁僚属，当然是让他千喜万喜的一件大好事。可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依师父的个性，绝不是做事如此急切之人。

　　终于意识到自己在走神，郑裕收了视线望向桌案边的两人。白圭和赵锦依旧全神贯注在边卫图上，丝毫没有留意他这皇帝魂飞天外。

　　“与元志约定的换防之期是每年三月、八月，现下却是顾不得了，边卫军士多是新近编入的流民，不足以备边御戎，又且屯田时日太浅，兵粮军饷还要仰仗京师。”白圭抬起头来，眉峰依旧淡淡敛着，却深深望了赵锦一眼，“能在军前调度自如的，也只有你这个大将军了。”

　　赵锦点了点头，白圭的意思不用说尽他已明白了，宫内还是朝中，文臣还是武将，有多少非议都能浑不在乎，做事毫无束缚的，真的只有他了。

　　既不兴师动众的出兵，又不被动地待胡人用武，最后朝臣与皇帝在内朝议了整整一日，得出这么个折中而稳妥的法子，用京师训练精熟的军士提早换防，换回边防新近编制的屯田军，换防之兵由赵锦统领，到得北地之后，便由他和李继光一起参议，相机而动。而此时，白圭便是将李继光勘画的那幅地图拿出来将所知尽数告诉他，也说给那心不在焉的皇帝听。

　　暮色添寒，西乡在殿内几次想过去问问要不要传晚膳，却始终不忍搅了这三人，总觉得……有些话还没说尽，又或者，错过了今时便会误了什么似的。直到内监伺候着殿内灯烛，添换笼内的炭火时，郑裕才发话下来，不觉时候已经这么晚了，师父和舅父全都在宫里用了膳再走。本无可厚非的事，没想到，赵锦立时便出声辞了，郑裕一怔，眼光扫过白圭面上微妙的歉疚失落，似是看懂了什么，便没挽留，暗暗牵了白圭的手在掌中用力握住。

　　“和舅舅到底是怎么回事？”郑裕一壁漫不经心地问着，一壁专心在盘里理那块鱼，挑出刺，牙箸夹着，胭脂瓣一样，时不时的便递到白圭碟里一块儿。只有两人，不用旁人伺候，所以内监宫女全都知识的退至该当的距离处候命，就这么着吃饭在这两师徒独处时也算常态了。

　　“怎么说呢……”白圭自失苦笑，未执箸先举杯，竟是将眼前温好的一杯酒一饮而尽，之后仍旧去取那热水里泡着的青瓷执壶，直到郑裕反应过来伸手拦他，第二杯酒也已入腹。

　　“不知如何措辞也用不着借酒，你酒品又不好。”抢过一切和酒有关的东西，郑裕将菜碟推到他眼前，把一双筷子硬塞进他手里，“什么都还没吃呢，枉为医者了，都不知养身。”

　　皇帝啰啰嗦嗦的样子引得白圭轻笑着望他，一双眼睛便眷眷的舍不得离开，目清如水却淹留着不忍，“裕儿。”迟疑着轻轻唤了一声，白圭收拾起了未被郑裕留意到的神情开始专心吃饭。

　　“咦，不是有话说么。”郑裕瞪着他师父开始分析他为何几次欲言又止。

　　“晚上再同你讲吧，我饿了。”

　　晚上？晚上！晚上！若不是碍于帝王的矜持习惯，郑裕险险叫声好出来，却依旧攀了白圭的袖子，模样宛如他送给流纨那只幼犬，“师父你是说，今晚？”白圭点了点头。“今晚留下来，是那个……那个意思吧？”白圭又点了点头。

　　“万岁，万岁，万万岁。”郑裕终于大呼出口，却是如此不妥的称呼。啪的一声，就见郑裕收了声，左手捂着右手，嘴巴竟然委屈地撅了起来——原来是白圭赏了他一筷子。皇帝吐了吐舌头，脸上依然笑得像朵花，唯有白圭心内知晓，时间真的不多了，除了让自己能力所及的朝政安然落地外，便是抽身多多陪在郑裕身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