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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五十九、宫烟升平 ...

  •   因为是怀恩引着一路进宫的,所以白圭并未到朝房去候见,只在坤阳宫的正门口御道边拱立候着,但如此也等了近半个时辰,加上昨夜跟皇帝的一番颠倒,弄得腰背酸软,传话的小内官来叫他时,步子迈得都有些蹒跚。不过拜这半个时辰所赐,白圭将原本就要同太后讲的一篇话好生思索了一番——该来的,终归是要面对,好在决心他早已下了。

      白圭进的是坤阳宫配殿的暖阁,从前太后见他时也是在这里,一次冬末,一次入秋,两次气候竟是差不多的,但这屋子无论何时都是一室和煦阳光,暖烘烘的像是阳春天气,也让人恹恹地生出倦意来。

      太后坐在软塌上,前面立了座黄纱屏,隐隐见到并没有珠围翠绕,玉色缎子绣花的裙袄,罩着梅紫色缎子坎肩,倚在炕桌边看着一纸文书。按理说,这时候该有人递个跪垫给白圭行礼,但此时的气氛,显然是不准备赐他这恩典了,白圭微微一笑,跪下来,朝着上面磕头问安。该行的礼行过了,可太后一点动静也没有,像罚跪似的,半晌仿佛是看完了那文书,太后倒似是才见到白圭人在眼前,忙唤怀恩来扶他起身。

      “把这碍事的屏撤了,本宫要好好看看白相,近来气色如何。”不愠不喜,没夹杂什么感情的话音,那种雍容却居高临下的态度从来就没变过。白圭插手立着,微微垂头,可太后让他抬起头来走近几步给她仔细瞧,“真是奇怪,打从十年前见到你,就是这个样子的,除了清减了不少之外,你竟像是不会老似的。”

      “太后夸奖,人世本就如瀑流,没人会不老的。”

      “这话也对,即使外貌无差,心却早已经不是十年前那颗心了。”太后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一侧立的牙屏,端起茶盅子来不紧不慢地品着,好半天轻轻哼了一声,“前几日,护军将军来向我讨恩命,说要弃了兵权不要,远离朝堂是非。我好生诧异,不就是徐宸英要他查案子么,哪里会比攻下深沟高垒的城池难上那许多——一个堂堂大将军竟然没了斗志,你说说看,这是为什么?”

      “文彦至情至性,心地好似静庭之烛,不为世风侵扰,才能燃得明亮。攻城略地虽偶有诡道,却比不得权术婴身——文彦不耐,大略原因在此吧。”

      “但我以为凡事要从国家大义着眼,他这样顾念个人心性,未免散漫放纵了。你说是不是呢?”

      “太后若当真如此想,实是国家之幸。”

      “这话有弦外之音啊。”太后将茶盅着落在桌上,眯起眼来盯着白圭。

      白圭一笑,抬起头来迎上太后的目光中,竟有一种从未见过的桀骜锋利,“刺客究竟何人所派,又是何人指使招供的,太后秋毫明见,又何用文彦一力访查。”

      “这话我不懂了。”啪啦一声,太后将手中适才读的文书摔在了桌上,冷哼了一声。

      白圭复又一笑,“太后读的这文书,可是邹仪参劾白圭的奏章?”

      “诛心之论,这邹翰林是个人才。”太后虽应着声,可看到白圭神情从容,便少了几分底气。

      “可依白圭看来,这究竟还是陈腐之议,诛心可,却并不能入白圭于罪。不仅邹翰林,这些言官的见地全部流于泛泛,事倍而功半。不瞒太后,白圭每日理这些奏章都替陛下可惜。”

      “可惜什么?”

      “自然是人才难得。”白圭面上依旧笑容温和自若,“每日洋洋洒洒卷帙千万言,可白圭还好好地站在这里,而不是在刑部牢里押着,岂不可惜。”

      “哼,白相几时学会说嘴的。”

      “早在十几年前,先帝就教会白圭说嘴了。”

      “放肆!”太后赵钿一拍桌子,翠玉镯子磕在桌沿上叮咚作响。

      太后震怒,白圭反而勾起唇角一笑,“太后指使的这般人,确实太过酸腐了,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可这些白圭一条都没有违犯。结党弄权、妖言惑主,这些捕风捉影的罪名未免太过徒劳,治罪也只在陛下一念,可依太后看,如今陛下可愿治白圭的罪么?”

      “好好好。”太后手指着白圭念了几遍好,挥了挥手叫过了怀恩,“陛下不会治你的罪,可你不要忘记先帝。”

      怀恩双手捧了个黄缎子托盘过来,上面的物件,白圭不见便罢,及至送到他眼前,却再也忍不住要动容起来。玄勾剑静静地躺在那里,白圭缓缓撩了袍襟,折身跪了,双手接过玄勾,微笑着,摩挲着依旧锋利的剑刃,手却没有丝毫颤抖,此一刻见到此剑,他想的,是那个解剑相赠的不讲道理的人,以及此后挥剑断发的决绝,“多谢太后赐还此剑。”

      “我说不过你,我让先帝跟你说。”太后望着依旧跪在冰冷地面上的白圭,往后错了错身,终于靠在了软枕上,“我不知先帝赠你剑的时候都与你说下了什么,但是,叮嘱你看觑陛下总是不错的,你难道就是这么受先帝托付的么。”

      遥峰当年说的是什么呢,白圭阖上眼,十年前那情景竟历历在目如此真切:“其实这剑,我想送了你当信物。你知道这次兵败我军伤了元气,要得天下就要耐着性子与朱明继续周旋才行,所以,我想与你相约,无论今后的路多难走,也要陪我一起走下去。我一定打下天下,不让百姓再受苦,过上你心里希望的那种日子,好吗?”

      攥了玄勾在手里,白圭忽然觉得很踏实,一些人、一些事,大可以尽归渺小,而沧海,不复有骇人的波澜,“有朝一日,昭清圣德需要白圭的一条命,白圭不会吝惜,但是现在,不是时候。”

      白圭将玄勾插在带内,长身而起,“太后若当真为陛下计,就请收了那些弄巧的手段。以如今大颢的国力,第一要务是息兵养民,而不是在朝内弄权挑起战端。陛下执政以来轻徭薄赋,治修河道,息养户口,已初见小成。北有燕王强兵御戎,南有越王丰财裕国,如果先帝有所托,也只是望这三兄弟齐心协力,而不是因斗粟之争害国害民。”

      “说的容易,你也教了他们这么久,你凭良心说,老二是个省油的灯吗?”

      “燕王城府确实肖似先帝。先帝派燕王掌兵时也虑及此事,但白圭想问问太后,那些派往幽州军前节制燕王的老将重臣,现在在何处?早已陆续为太后撤换回了京畿,或是调去江南养老了吧。”

      “连你现在也为燕王讲话,可见你这趟幽州走得不虚此行了。”太后哂笑着举目,令她惊诧的是,对面的人虽温文依旧,可那目光竟坚毅到透出几分逼人来——好像又见到了昔日立于郑珽身畔那个性子宁静自若却又光彩夺目的漂亮青年。

      “太后错了,在白圭心里,对先帝子嗣从来都是一视同仁,即便当年先帝询问白圭立嗣之事,白圭亦未从中设谋。如今,即使有偏颇,也是心向着陛下。太后可还记得,当年太后携了陛下和越王来拜师,独独缺了燕王,太后这么做,得来的结果并不是燕王对学业的疏怠,反而是比陛下加倍的勤奋——无论从前还是现在,太后的做法,看似在遏抑燕王,却只是让燕王在挫辱中图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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