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至此经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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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子毛茸茸的双耳微微摇动，黑溜溜的大眼珠子一转，铁蹄凌空而起，一声霸气的嘶叫，喝了它主人递来的一瓢冷水，就快感动得流出热泪。涅辰疼爱的抚摸它棕黑色的鬓毛，调戏道：“小黑子，这么快就想我了？来，我带你出去溜达溜达。”说完，默默转过头去，用袖口擦了擦满脸的口水纵身跃上马背。
秦淮河岸绿柳连绵，翠绿的河水波光泛起，柳絮轻薄纷飞。
熙熙攘攘的集市，比肩接踵，一个锦衣玉袍的公子，骑一匹油光发黑的骏马，招摇过市，好不热闹。
今日风沙度对门向来冷清的红墨坊生意尤其兴隆，红墨坊是秦淮两岸少有能和风沙渡相提并论的一家高档娱乐场所，如果说风沙渡的姑娘以八面玲珑，红袖扇舞为最，那么红墨坊也不乏仪态万千，善琴棋之娇俏女子。两家可谓是各有千秋，都在年年来江南贡院赴考的才子们身上收刮了不少油水。
放眼望去，风沙渡倒是门庭冷落，门面上贴了一张告示，用潇洒的草篆写道：因花朝节在即，“容颜无罪”大赛为回馈，数年十载来金陵城民的支持，大赛改定为与佳节同日举办，请相互告知。另有董小宛姑娘由于伤寒，居家休整，不在馆内。柳如是姑娘，为献新曲于城外兰亭阁下曲水流觞，午时之后，有意者即可前往。过时不候。
涅辰端坐在马背之上，周身气宇轩昂，沉默了良久，面上露出个纨绔子弟般痞痞的笑容：“想不到今日这风沙渡，趣不在管内，本公子只好去城门外赏赏江山美景，来黑子辛苦你了。”随即策马扬鞭，向城门外奔去，身后一片尘土飞扬。
其实哪里用得着等到午时，告示于五更天贴出不久之后，就传遍了大街小巷，凡在金陵城有些地位的人都欣然前往，平民百姓自然也是想去的，而且这告示上也并未对来者的身份进行限制。可一般人想想也知，平日里柳如是一曲下来就引得达官贵人们争相缠头，那曲子可不是一般平民百姓听得起或是说敢听的，何况居然城外曲水流觞，场景定是非同一般。
而冒府中，漏香阁后的月牙形池边，陈圆圆敛衽为礼，朝冒襄微微一笑：“冒公子，该说的我都说了，那丫头想了一夜似是想通了。”冒襄一怔，眼神有些迷离。“这下好回去和你主上交差了吧。”
陈圆圆皱了皱眉，一脸正气的说道：“师父驰骋疆场，一身戎装，常年戍守山海关边境，保我大明疆土不受外侵，匡扶朝政，已是劳苦功高，可却要受奸臣田弘遇在朝廷的屡次诋毁，当今圣上也实在是昏庸……”“不得无礼。”冒襄深谙世事，赶忙出声制止，有些话心里知晓就行，不该说的话就不要说。
“我知道你狠田弘遇。”据他所知，田弘遇曾要把陈圆圆献给当今皇上，于千钧一发之际被吴三桂救下，也许这就是这姑娘一直以来为他卖命的愿意。
她侧过脸去，眼中流露出忧色：“所以师父必须在田弘遇身边安插一个人手，你知道的，苏儿再好不过，从一开始就是这样。”话已至此，眼中却微微有些湿润，像是被雨雾朦胧后的菱花镜。
他闭上了眼，思绪一点点触动，回到了九年前，那个大雪纷飞、白昼为市的上元之夜。亦是他与马元贞奉父母之命成婚的第七天。
年年如此接连着春节，元贞从初七就开始迫不及待地装饰着自己的府邸，从最显目的冒府大门，到最僻静的院落，无一不是张灯结彩，昼夜不息。结果还未到正月十五，就有大批的故人朋友甚至风沙渡的姑娘“慕名”前来赏灯。等到真的到了十五那天，却是来人稀少，大家的兴致都淡了，就连与元贞极为亲近的董小宛、柳如是都应他人之邀去别处赏灯了，冒府显得甚是冷清。
冒襄见自己这位娘子嘟着小嘴，闷闷不乐的折梅花，上前偷刮了她的鼻尖：“怎么了，不高兴么，又想去娘家告状？说我待你不好，不该嫁给我的，该一哭二闹三上吊宁死不嫁的。嗯？”
她“哼”了一声瞥过头去，不愿理她。
他知道她定是想家，不是无缘无故发脾气，叹了口气，轻轻扳回她的脑袋，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温柔的劝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相信我，我会照顾你一辈子的。”她眼睛微眨了几下，一颗泪珠落在了微笑的嘴角。
他紧握着她的手随着人群涌入了车水马龙的夜市，凤箫声动，玉壶光转，集市上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官道上宝马雕车疾驰而过，路两旁的灯笼烛火随之摇动。风沙渡的小阁楼映出了美人曼妙的身姿，管弦之乐飘荡而出，东船西坊拉起的彩色丝带上，悬挂的千百盏荷花灯有如天间的繁星细雨，凌空浮动。
元贞正仰头看得出神，猛然一下巨大的撞击，好在冒襄从身后紧紧地抱住了她。一回神，看到一比元贞矮上一头的少女死死的抱着她的腰，昂着瘦削黝黑的脸颊苦苦哀求：“姐姐，救救我，救救我，求你了，求求你……”两行泪水和着额角的血水不住地往下流。
“给老子站住，给我回来，看老子还不弄死你。”三个手握粗棍的大汉冲破人群，直奔少女而来。见她抱着元贞一把拽住她的手臂，“贱人给大爷滚回去。”说完又是一巴掌，元贞拉着她指节发白的双手，把她护在自己的怀里，脸色愈加难看：“你们干什么，怎么能对一个姑娘这样。”
“你他妈，关你吊事……”其中一领头的大汉怒不可遏，可惜一掌还未落下，硬是被元贞身后一只强劲有力的大手死死地抵了回去，随着骨节的碎裂声，大汉嗷嗷叫了两声用眼神示意身后的两人一起上。两人怒吼一声扬棍而起，多少有些排山倒海之势，吓得周围停下脚步看热闹的人们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冒襄一个潇洒的跨步护到了两个女子身前，哗——地一声合起了他的十二骨桂竹扇，轻扬轻落，只听见咔嚓一声，那根十丈长的木棍应声而落，左手紧握着右手不住地颤抖。另一个大汉见此惨败的情形，落荒而逃。冒襄转过身摸了摸女孩柔软的头发，轻道了声：“别怕。”女孩停止了抽泣，用晶莹的目光看着他，如获新生。
地上的两人还想再次出击，不料被冒襄察觉又补了两脚，终于不再挣扎嗷嗷求饶。冒襄看着他们痞气地笑了笑，丢下两锭白银，“这女孩我赎下了，拿了钱好去交差。”看他们的身形打扮麻衣粗布的不像是官宦之家的侍卫，顶多是个钟鸣鼎食的富贵人家，拿了钱便好了事。
他们磕了两下头，拿着银两屁滚尿流的走了。冒襄搂着正在给女孩擦泪的元贞朝府中走去。一路上元贞甚是欢喜，“他们是什么人啊？”女孩看了眼元贞，抿了抿嘴唇，小声说：“我是被人贩子从很远的地方拐过来的，很远很远，之后卖到了一个富贵人家当童养媳。今天趁着过节，家中看守的都放松了警惕，我偷偷用了些伎俩迷晕了他们，逃了出来。”
“呵，小姑娘还真是聪明，你家中可有亲人？”冒襄温柔的问道。她红着眼睛摇了摇头：“都被洪水冲走了，我娘把我放在木盆里，才逃过一劫。”
元贞心里一酸，心疼的抚摸着她的头小声安慰着：“好了，以后冒府就是你的家。”
“你还没问主人答不答应呢……”冒襄凑近她的双颊嬉笑着问。
元贞脸一红，没好气的推开了他，憋着嘴：“你不答应是吧，你敢吗？嗯？”说完纤手猫爪般的对着他咯吱窝一阵乱挠。“哈哈哈，不敢不敢，娘子大人。”
女孩也被他俩逗得露出了许久才有的笑容，“你以后就我叫姐姐，叫他……”
“姐夫——”
“就叫哥哥吧！”
冒襄抹了抹额角的冷汗，“哥哥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敛衽一笑：“小女姓刘名苏，捋采其刘的刘，苍生苏息的苏。”
“刘苏……刘苏…… ”
时空瞬间翻转糅杂，繁灯尽熄。冒襄猛然一惊，良久回过神来，眼前的柳絮轻飘，一片安雅素净，而内心却伤痛不已。这种物是人非的境地，当初是如何才能料到，可若是真的可以回到曾经，也许曾经的我还会千百次的作出那样的选择，头也不回走向过错的路口，是过错那也是错过。
“你救回的那个女孩，一切都好，错就错在她额前的伤化作了一片兰花瓣。你知道我师傅的，对他不能利用的人，他宁可杀死也不会留下，这次只是例外，正好借欧阳涅辰之手利用她搞垮田弘遇，这一切恰恰是他想要的……”
“陈圆圆，闭嘴！这一切还用得着你说么？”陈圆圆瞬时垂下双眸，不语，双颊微微泛红。“好了，去城外兰亭阁吧。”说完转身就走。徒留陈圆圆一人，含着泪水，看着他的背景消失在柳絮华蓥之中。
冒襄穿过月牙湖的小木桥，又走了一阵，不觉中竟到了漏香阁，嗅着空气里漂浮的荼蘼花香，内心一时明净了不少。许是信步，许是这引路的花香，他常常走着走着就来到这里。远远的看见刘苏正捧着本书坐在，花海中的石桌旁翻看，桌上是多年前她刻下的棋盘已是几经风雨，变得模糊不清，她坐的光面石墩也是多年不曾有人坐过的，表面已变得粗糙无比。
冒襄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尽量显得与多年前一样，无比爽朗：“看什么书呢。”
“《金瓶梅》。”刘苏头也不抬，毫无感情的说道。
冒襄低下头，不知为何极是想笑，手握成拳，放在嘴边轻咳了两声，极力掩饰：“好书，是好书……可你倒是从哪处寻来的？”
“地摊上买的呗。”刘苏瞥了他一眼，心里不免犯了嘀咕，谁不知道你这是在讽刺我，这书在你们明朝那可是禁书，哪能同我们开明奔放的21世纪相提并论。
“你可看出了点什么？”
“作者之于世情，盖诚极洞达。如果净除了一切秽亵的章节，《金瓶梅》仍不失为一部伟大的写实小说。”她就随口这么一说，并未指望冒襄能理解她话中的真意，毕竟两人之间有着三百年不可逾越的鸿沟。
谁知他掀袍而坐，将肘子撑在石桌上，用手托着下巴凝眸看着她，眼里全是笑意。“下次要看直接去我书房取来即可，我的手抄本的确去除了一些秽亵章节，所以真不失为一本佳作。”
“所以你认同了我的想法？”刘苏不敢相信的瞪大了双目。
“嗯。”冒襄深深地点了下头，无意识地擦拭着棋盘上的灰尘。“午时过后兰亭曲水流觞，去看看？”
曲水流觞不就是王羲之在《兰亭集序》中所言：“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刘苏这么一想，刚才还有些略为沉闷的心情，一下子烟消云散：“去。”
只是冒襄倒是显得略为惊讶，想到小丫头长大了不爱闹脾气了，反倒是会心一笑。
其实很多事情见惯了就平淡了，这个世上不会有人会无缘无故的对你好。爱情这东西更是可遇而不可求。你说的你爱我到底有多少经得起山无棱，天地合，爱情这东西就算是琼浆玉酿，我也不愿轻沾一毫。在刘苏看来最好的是没有希望就没有失望。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至此经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