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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玉琼(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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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菱住的地方,就在博物馆后面的一个屋子里。屋子还保持着十分古朴的外型,但自来水和暖气都一应俱全。
让襄菱意外的是,博物馆后面的院子被一道墙一分为二,中间的大门上了锁,墙的另一边,是一座三层建筑,匾额黑底金字,用的是赵佶的瘦金体。
襄菱仰起头,轻轻读出匾额上的字,流年馆。
不知不觉的,夜晚来了。
襄菱缩在干燥的被褥里,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似乎听到博物馆的方向传来了奇怪的声音。
“咚咚咚”,像是强有力的心跳声。
襄菱将头深深埋进枕头里,两只手堵住耳朵,极力想将这声音排除在外。但是显然,以上的一切都是徒劳。
“哦,上帝!”襄菱终于忍无可忍,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黑色短发蓬松成一个球,细碎的发丝不时骚扰着面颊。
耳畔依旧传来擂鼓般的“咚咚”声。
“早听说博物馆闹鬼,难道真给我遇上了……”襄菱摸索着拿起床头柜上的手电筒,冰凉的金属手柄让她的心稍稍平静。打开手电,襄菱推开小屋的门,夜风吹起宽大的睡裙,迎风飘动。
橙黄色的灯光打到铁门上,襄菱揉揉眼睛,锁竟然被人拿掉了。
流年馆的二楼还亮着灯,从右边数第三个房间。
博物馆的后门锁着,但她有钥匙。
“咚咚咚”,像是催命的调子。
襄菱浑身打了个颤,她敢打百分之八十的赌,房间里的人是曲水边。相对于恐怖的博物馆,她倒更倾向于去找曲水边。
香炉内焚着淡雅的香,溢满了整个房间。
梨花木桌旁,一男一女相对而坐。桌子上摆着一把琵琶,琴身一尘不染。
男子穿着脱了潮流的黑色中山装,袖口是暗红色的花纹。
他唇角微微翘起:“可以开始了。”
女子却并不着急,理理披肩长发,翻了个白眼:“有人来找你了。”
话音刚落,门被“膨”一声推开,襄菱拿着手电身穿睡袍出现在门口。
“曲水边……博物馆闹鬼啊!嗯,她是谁?”襄菱指着陌生女子问。
“襄菱,你这是在做什么。”曲水边无力扶额,“博物馆晚上是有点小动静,不过只要你睡着了,我保证你是不会听到的。”
“什么!你把那叫做‘小动静’,上帝,那声音像擂鼓。”
陌生女子抿嘴:“她是个基督徒?”
曲水边抬手抚上琵琶弦:“你太久没出来了,现在年轻人都这样……她不是基督徒,我保证。”想了想又补充道,“基督徒没有她这样的。”
襄菱还要再说,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
“仪式中途是不能有人离开房间的,来吧小姑娘,坐到这来。”女子指指一旁的一张椅子。
哼,鬼才要过去啊。虽然这么想着,脚却不由自主地动了。一步一步走向椅子,坐在上面。转过头,怒目看着女子。
女子拍拍襄菱的脑袋:“别那么看着我,小姑娘,倒像是我欠了你什么。”
你以为你多大啊,襄菱腹诽。
“好了,是时候了。”曲水边打了个响指,一件斗篷落在襄菱身上,“披上吧,她的故事有点长。”
她生于太行山脚,十二月天。那天,漫天飘雪。
是的,是山脚,不是山巅,也不是山腰。
山脚,那是个自古以来就容易被人忽略的地方。
她自记事以来,就一直呆在这儿。十二月,也许不是她出生的日子,但却是她第一次遇到他的日子。
没错,她不是人,而是一株琼花。
第一次见到他,他是和他师父一起来的。他师父是住在附近的方士,常去各地云游。他做他的徒弟,不过也才几个月而已。
“师父,这次出去,就再也不回来了吗?”少年背着药篓,脚下的雪被踩得咯吱咯吱响。
男人摸摸胡须,叹了口气,却什么也没说。
“师父,若是我们做不出长生不老药,皇帝陛下会把我们怎样呢?”
“专心采药,这大雪天的……留心脚底下。”男人取出随身的药锄,蹲下身,凿开薄薄的冰面,一株翠绿色的植物正在冰面下蔓延,“有些草药不畏寒,能带多少带多少吧。”
少年“哦”了一声,蹲下身,在原地用小药锄随意刨着。
“哎呀,你弄疼我了。”玉琼打量着眼前的少年。
“谁,谁在说话!”少年吓得一屁股跌坐在雪地里。
“好了好了,看把你吓得。”白雪下,一株植物摇曳着直立起来,翠绿的叶片上开着白玉般的花。花朵上方升起一缕白烟,烟雾缭绕,慢慢聚成人形,幻化成一个女子。女子眨眨眼睛,露出一个调皮的笑容,“真稀奇,你竟然能看到我。”
少年也笑了,露出满口的白牙。
你真漂亮。少年由衷地赞美着。
油嘴滑舌。少女莞尔,不过,你真讨人喜欢。
没错,少年是很讨人喜欢。唇红齿白,眉目清秀,若再过几年,肯定是个翩翩公子。若是他有一个好的出身,一定会成为众多姑娘们的如意郎君。
“你喜欢呆在这?”
少女看看四周,眉头耸拉下来:“哦,得了吧,这无聊透了。除了雪还是雪。”
少年举了举手中的药锄,我要和师父去咸阳了。
少女望天,是么,那挺好。咸阳是个好地方。
“要不,我带你一起走吧。师父不陪我,师哥也无聊得很。”少年歪歪头,“你真漂亮。”
“随你吧。”少女淡淡答道。
“我就知道你会答应的。”
看着少年如阳光般灿烂的笑容,少女突然有些倦了。或许,早就不能称她为少女了。在这皑皑白雪里,她不知度过了多少日子。日子多得,连天上的神仙也数不清。
也许,是该出去走走了。
去咸阳罢,那或许是个好地方。
一个燕妖曾经告诉过她,咸阳的街道上,弥漫着花香。
至少……咸阳不总是冬天。
少年是个细心的人,他将这株琼花整个移植到带来的花盆里。他记得师父曾说过,花花草草要是活了很多很多年,就会成人形。但师父也说过,花花草草若是成了人形,便不能叫做“花草”,而是要叫做“妖”了。
他想,就算是妖,她也是只善良的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