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二十八》燕郁

3、之后

　　那是很平常的一天。
　　没有出太阳，没有下雨，也没有刮风。
　　不是节日，不是生日，也不是什么纪念日。
　　那是我最喜欢的季节。
　　九月二十六日那天，微微有些冷。
　　我如常上班下班，那天是星期五，早早便跟同事们约好去吃火锅，吃完后，几个精力旺盛的年轻小妹妹提议去迪吧跳舞，我不喜欢迪吧的气氛，但也不好扫她们的兴，便随着一起去坐了一会儿，而后先行回家，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到十一点了。
　　我愣在门口，讶异地看着坐在沙发上的楚肖，直觉抬起手腕看表：“楚肖，这么晚，你等多久了？”
　　心知若不是有重要的事，他不会在我家等我到这个时间。
　　不由得埋怨了他一句：“有事怎么不打我手机？”
　　等会儿他还得还夜车回去。
　　楚肖仅仅是温和地笑：“有点事，一定要亲自跟你说才行。”
　　妈妈从沙发上站起来：“你自己手机打不通，好意思怪别人。”
　　我从手袋里掏出手机一看，关机，恍然记起进迪吧之前想着反正也听不到手机的声音，索性就关了。
　　我对着楚肖歉意地一笑。
　　妈妈对着楚肖换了一副和蔼的面容：“楚肖，你慢慢跟林林聊。晚了，就住这里，客房我已经帮你收拾好了，床被都铺上的。”
　　说完她便回房去了。
　　爸爸也默默地跟着站起来，望了我一眼：“林林，好好地跟楚肖说。”
　　我一头雾水，看着爸爸的身影也消失在卧房门口。
　　随手将手袋往沙发上一扔，顺便把自己也扔进去，我开玩笑：“有时候，我还真觉得你是我妈的儿子，她对你可比对我好得多。”
　　楚肖顺口接：“那我索性认了阿姨当干妈可好？”
　　我笑：“当然好。我妈肯定高兴得睡着了都会笑醒。”
　　这话我倒不是说假的。
　　我妈比我的眼光好，我还没有发现楚肖这颗蒙尘明珠的光华的时候，我妈就已经看到他内在的璀璨光芒。
　　所以我跟楚肖分手之后，我妈硬是几天没给我好脸色看，一直着恼地嘀咕说我不识货，又跟我爸埋怨说怎么我就没遗传到她的聪明才智，言下之意是说我爸把我拖累笨了，我爸当时那无语问青天的表情，我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
　　楚肖也笑：“那你可真是我妹妹了。”
　　“现在不是吗？”我斜眼看他。
　　楚肖看我一眼，唇角有柔和的笑弧：“是，当然是。”他顿了一下，轻声跟我说，“林林，我要结婚了。”
　　我眨了眨眼，一时没听明白，花了一些时间消化了一下，漾开笑容：“好事啊，恭喜你终于不再祸害人间了。”这才明白他的来意，“你今天是特地来送喜贴的？”
　　楚肖点点头，示意我看茶几上的红色礼包。
　　我顺着瞄了一眼，转回去看了楚肖半晌，感叹：“楚肖，眨眼我们都快老了。认识你的时候，你还是很青涩的小男生，这一下子怎么就变成大男人了？”
　　楚肖很无语地看我：“青涩的小男生？林林，你的形容词可以换一个吗？”
　　我绽开笑颜：“我说的是事实。”
　　这种感觉很奇妙，看着他由男生慢慢慢慢地蜕变为成熟的男人，滋味真是……难以言语。
　　这会儿我的心情也是复杂得很，有一种嫁女儿的感觉，有些欢喜，有些舍不得。
　　真是让人哭笑不得的感受。
　　我拿起那张设计得非常精美的喜贴，打开来，默默地注视着扉页上的照片，出口赞美：“新娘很漂亮。”
　　眼睛瞄到名字，又笑：“名字也很动听。”
　　云霜华。
　　眼神灵动身姿绰约的女子，跟楚肖站在一起十分相衬。
　　楚肖唇角浮起甜蜜的笑意：“霜华是很好的女子。”
　　他这样说，那这位云霜华姑娘肯定便是很好的，至少在他眼里，是独一无二的。
　　“你很爱她。”我感慨。
　　“我的确很爱她，”楚肖大方地承认，“寻寻觅觅这些年，她就是我最后的归宿。”
　　“真是幸福，”我笑着调侃他，“擦擦嘴，口水流下来了。”
　　楚肖笑瞪了我一眼，说：“我得走了。婚礼那天早点到，你是我很重要的朋友，一定要出席。”
　　我送他到门口，一边点头应着一边说：“哥哥，你不留下来秉烛夜谈吗？”
　　他看着我一脸的调皮，十分无语地笑着挥挥手：“拜拜。”
　　我微笑着目送他离去，看着车子消失在我的视线里，还久久地站在大门口，望着他离去的方向。
　　身后有脚步声，一件衣服披上肩头，我回头，爸爸慈爱地摸摸我的头，仿佛我还是几岁的小女生一般。
　　我笑道：“爸你白担心，还叫我跟楚肖好好说，怕我跟他打起来呀？”
　　爸爸不说话，陪着我往回走，妈妈站在卧房门口，看着我回去，便说：“洗了澡早点睡吧。”
　　我乖乖地听话点头。
　　他们还是担心我的，即使我现在已有了男友。
　　毕竟他们把我和楚肖的故事从头到尾旁观得非常清楚，连我的自我折磨、自我逃避都看得明明白白，他们担心这个消息对我的冲击。
　　其实这个消息对我来说，虽然确实有点意外，却也不至于震惊。
　　楚肖是早就有了女朋友的，而我身边亦有人相伴。
　　我们都是要结婚的，时间早晚而已。
　　从前，我同楚肖一起的时候，我从来不问起他的女朋友，他也不提，楚肖会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跟我说：“你呀，还不交个男朋友？”
　　这样的话说过就算，他不深究，我也一笑置之。
　　所以，我对楚肖的女朋友的了解，仅仅是这样一个身份的存在而已，我只知道，这个身份换过几个人。
　　有时我也说楚肖：“你怎么不赶快定下来？真的喜欢，就早点结婚吧。”
　　楚肖倒打我一耙：“我自己倒不急，我替你急呢，你大好的青春只剩下一截尾巴了，赶快找个人托付终身吧。”
　　每每这个时候，我总是感慨，年少的时候，他说话都还害羞呢，现在倒是处处掐着我的痛处，犀利得很。
　　这下可是真好，他终于定下心来，要结婚了。
　　我心里是百般滋味陈杂。
　　无关爱情。
　　我很爱我现在的男友。
　　那时，我被我妈逼着去面对我的心情，硬生生地将楚肖从心里拔起，说易行难，那段日子我是真的不好过，楚肖在我心里扎根太久了，要将他剥离，太过痛苦。
　　妈妈看不过眼我颓废的样子，做主让我去相亲。
　　我争不过她，特别是看着她眼里隐藏的着急，于是便老老实实地去了。
　　幸好我去了。
　　相亲的男士条件甚优，我疑惑他为何还要来相亲，他老实回答：“我妈逼着我来的。”
　　经过一番抽丝剥茧，我们发现，原来我妈和他妈是高中同学。
　　不由大笑。
　　而后我伸手：“林林，很高兴认识你。”
　　他微笑：“许深，很高兴认识你。”眼光闪了一闪，他缓缓加上一句，“我想，我们可以成为朋友的。”
　　当然。我也微笑。
　　于是我多了一个朋友。
　　许深陪着我走过了那段最难熬的日子。
　　他不认识楚肖，所以我肆无忌惮地将苦水往他那里倒。
　　我的朋友，几乎都认识楚肖，其中很多，也是楚肖的朋友，面对他们，有关楚肖的一切，我只会往肚子里吞，绝对不会讲出口。
　　许深是适时出现的一只垃圾桶，收容了我一直无处发泄的情绪。
　　他开解我，安慰我，引导我，慢慢将我从痛苦中拉了出来。
　　我说：“许深，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我真心实意。
　　他望着我笑：“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能再进一步？”
　　我想了想：“这不行。你对我的事知道得太清楚，我没安全感。”
　　许深大笑：“没有安全感的人不应该是我吗？”
　　我想想也是，不由也是一笑。
　　很庆幸相亲能遇上这样一个人。
　　老天爷在我面前关上了一扇门，总算还记得替我开一扇窗。
　　我爸妈对宁深亦是非常满意的，这次，我总算吸取了教训，什么事情都思考得透透彻彻，才下结论。
　　我不得不说，宁深是很有耐心的人，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就看上我了，肯一直花时间耐心地等着我爱上他，并且他有相当的自信我会爱上他，但怎样都好，最后的结局是美好的。
　　我——感激上苍。

　　楚肖的婚礼定在十月六日。
　　很好的日子，之前一直都是阴雨天，这天却放晴了。
　　头天晚上楚肖打电话来说：“林林，你一定早点来。”
　　我应了他，结果连累许深跟我一起，大清早地便爬起来去楚肖家，陪同他去新娘家接亲。
　　楚肖见到许深十分讶异：“林林，你交了男朋友，也不说一声，太不够朋友了。”
　　我“噗哧”一声，这话跟我当初说的，真是相差无几。
　　许深主动伸手跟楚肖相握，而后悄悄地我耳边说：“林林，你以前眼光不错。”
　　我抬眼看他，正打算回他一句，他又说：“现在眼光更好。”
　　我笑起来，握住许深的手，字字真诚：“我同意。”
　　他撑不住也笑了，叹着：“林林啊林林，你说话真官方。”
　　我们俩笑做一堆，在一旁乐呵呵地看着楚肖被人刁难。
　　不一会儿，楚肖突破重重难关，带着新娘走了过来，替我们介绍。
　　他说：“这是我妹妹，林林。”
　　新娘精致的脸上微微有些意外，但很快便绽开甜甜的笑容，伸出手来：“你好。”
　　我也伸手，由衷赞美：“云小姐是我见过最美的新娘。”
　　云霜华落落大方地一笑，提着婚纱转了一圈，问我：“你觉得有没有哪里不妥？”
　　许是因为楚肖介绍我是他的妹妹的缘故，云霜华对我的态度十分可亲。
　　当然她本身就很漂亮动人，我也开心有这么美丽一位嫂嫂。
　　我含笑道：“没有。很完美。”
　　她脸上光华四射，甜蜜地偎在楚肖身旁。
　　我微笑着看着他们，半晌，我叫楚肖：“哥哥，祝你们幸福。”
　　以前我也有叫过他哥哥，但那都是随口乱叫，这一次我却是再正经不过，正色跟他讲。
　　楚肖眼里浮起温柔的神色，他看着我，忽然伸手抱住我，片刻便松手，唇角勾起愉悦的微笑：“林林，谢谢。你也要幸福。”
　　我拖着许深的手晃了一晃：“当然，我也会幸福。”
　　新娘从头到尾只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面上带着微笑，这会儿笑着上前，拥抱了我一下：“林林，我可以这样叫你吗？你是楚肖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我很开心，能有这么漂亮一个妹妹，你不会介意多个姐姐吧？”
　　她双眼含笑，期待地看我。
　　我笑道：“当然不会，嫂嫂。”
　　这个女子聪明极了，我猜楚肖并没有跟她提到过我，所以她听到楚肖那样介绍我时有些吃惊，不过她很迅速便进入了情况，顺着我们的话接下去。
　　换了是我，大概会站在一边质问：“你什么时候多了个妹妹？”
　　暗自吐了吐舌头。
　　许深在我耳边摇头叹气：“林林，难怪你斗不过人家。”
　　这人真是，一天不调侃我会死人啊。
　　我用力瞪他：“我又没跟她抢过，你是不是有意要创造个机会，让我跟她抢抢看？”
　　许深笑眯眯地握紧我的手：“我才不要你去和她抢。你乖乖地当我的女朋友就好。”
　　无论怎么说，看着楚肖结婚，我还是感慨极了。
　　那感觉就像，我看着一个小孩子长大，然后忽然有一天，小孩子说要娶妻了，时间……过得真快。
　　许深嘲笑我：“你怎么像是在嫁女儿一样？眼睛居然还是湿的？”
　　我狠狠地掐了他一把，眼睛没有离开台上的两个人。
　　司仪放了一个短片，一组照片的纪念，纪念他们从认识到恋爱到结婚的种种种种，我笑看着。
　　楚肖和云霜华两人掩不住脸上的幸福甜蜜，手紧紧相握。
　　司仪提议让楚肖做点什么来证明他的爱情，台下一片喧闹声，出些乱七八糟的主意，最后呼声高昂，要他抱着新娘绕宴会场一周，上台后再抱一分钟不能脱手。
　　楚肖变得有些哭笑不得。
　　谁都知道，抱着一个人走路，不管那个人再轻，也不可能支持很久，更何况，楚肖又不是体魄强健型的。
　　这些人摆明了要看笑话。
　　我清楚地看到楚肖额头上冒出来的冷汗，虽然脸上仍然笑得很幸福甜蜜，云霜华含笑看着他，等着他的回应。
　　楚肖满头大汗地抱着云霜华绕场一周的时候，我和许深笑得喘不过气来。
　　他请了八十桌啊，多么大的场地啊，这一圈跑得楚肖说话都是用喘的了。
　　台上的仪式在继续。
　　我心神恍惚地望着那对十分相配的新人，唇边勾起微笑，低低呢喃：“楚肖，再见，楚肖。”
　　让我们——彼此都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