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风月》大刘

8、（八）宁静暗涌

　　龙清商还未回到暗芜宫，便远远的看见倚靠在暗芜宫门口的苏末。依然是紫黑色的飘逸罗裙，发髻散落了，微卷的极腰长发垂落而下，失忆后清澈如泉的眸，在看见自己后弯曲成月牙，笑嫣如花。他知道，她在等他回来,在她失去一切尘世和东海的记忆后，安静的等他回来。

　　龙清商用幻术加快了脚步，闪身到她面前：“怎么站在这里？”

　　“除了等你，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苏末嫣嫣笑着，笑容中没有任何杂质。

　　“那你想做些什么？”龙清商揽着苏末走进宫内。

　　“我以前都做些什么啊？”

　　“以前？”一时语顿，龙清商大脑中迅速想着。

　　“以前的你很安静，不太喜欢说话，偶尔弹弹琴。”龙清商编织着那些不曾有过的记忆，他深知在这东海宫，除了修行，其实了无生趣。

　　“弹琴？我会弹琴？没有其他了吗？”苏末想着，奇怪脑海里会浮现出各种不同的琴，不可置信自己与琴还有关联，心里更是不解自己为何就是想不起任何与人物有关的画面。

　　“没有了。”

　　“这庞大的都府，我们就这样生活吗？”

　　“不然怎样？”

　　“不知道为什么？陌生一切让我总是不安。”

　　龙清商用少有的耐心安抚道：“很多事物都是由陌生到熟悉，既然你已经记不起过去，就要去接受这，久了这感觉自会慢慢淡去。”

　　“龙清商，我还能找回失去的记忆吗？没有记忆的我，一切都不真实不完整。”

　　“你真的这么认为？

　　苏末点着头，收敛了无邪的笑容，认真看着眼前的龙清商道：“我想找回自己失去的记忆，我的心告诉我，对于我来说，那很重要。”内心想去知道，更想去了解关于自己与这个男人的过往。

　　“召唤御龙鼎元神也许可以帮助你恢复记忆。”龙清商终于把话题引到了他感兴趣的事情上。

　　苏末不解：“要如何召唤？”

　　“血祭。”

　　苏末急切的想知道一切关于召唤的详情：“那何时可以召唤？我要做些什么？”想着自己可以找回记忆，心情好了许多。

　　“我会安排的。”龙清商也迫切的想知道太多千年未解的谜团。现在，时候到了。只是，真相越近，内心却不在平和。

　　苏末重重的点头：“嗯。”

　　苏末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龙清商？我有个问题很好奇？”

　　“什么？”

　　“为什么，这府里到处都是石像？没有一点生机。看久了这些景物，心情会有影响吧！”苏末从来到东皇都府的那一刻，看到那些石像，心就莫名的压抑。

　　龙清商环顾下四周，语调微凉：“过去，它们都是栩栩如生的。是龙王的结界，改变了都府原来的面貌。”

　　“为什么他要这么做？”

　　“为什么？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他把守护这东皇都府的御龙兽都化成了石像。”龙清商一直不明白父王为什么要这么做，把他身边能触及到的力量全都封印，没留下一句话，就消失了。

　　苏末察觉到龙清商言语中的悲凉，微笑着安抚他：“龙清商，你还有我不是吗？至少我现在还是活生生的站在你面前。”

　　“你？是啊，我还有你。”龙清商心想只要有你，在这东海，我便会拥有很多。

　　“我真想知道它们之前是什么样子的？”跨步走出暗芜宫，苏末走到被结界的石像树前，用手轻轻抚上去。

　　就在此时那棵被封印的深海树，神奇般的幻化成被封印前的样子。树冠盘旋宽阔婆娑，枝叶相互交横轻轻摆动，闪着柔和的微光。苏末兴奋吃惊的看着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幕，立即转过身雀跃道：“龙清商，你快来看，它又活过来了！”回眸一笑的刹那胜似星华熠熠。

　　龙清商走出暗芜宫的门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被封印千年的深海树，恍惚间，眼前的一幕，将他的心深深触动。

　　目光划过，不由自主的视线环绕住苏末。就在那张他认为只有淡漠无奇面孔上，此刻正被深海树的柔光轻笼，浑然一体间，荡漾着他不曾见过的明艳……灵动。

　　“龙清商，东皇都府原来可以这么美。”苏末说着便逐个抚摸那些封印的生物。这些深海生物也一一从沉睡千年中，苏醒了过来。这是龙清商心中的都府，梦中的都府，如今，重现眼前，一切鲜活如昨。

　　龙清商喃喃自语：“苏末……”心想着也许只有她，召唤御龙鼎元神的人类女子才有这般能力。

　　苏末看着龙清商，又指了指在青石墙高处的御龙兽：“能帮下我吗？”

　　下一刻龙清商抱起苏末，凌空跃起飞至石墙顶处，又轻轻的扶苏末站稳。苏末重复刚才的动作，用手指缓缓的划过石像御龙兽，微光徐徐，封印消失。御龙兽展现出本来的样貌，长长的虬须，锋利的兽眼，青色鬃毛，狮身龙尾。

　　苏末从未见过如此生物，身体本能的向龙清商靠的更近。

　　“别怕，他是苍年。”龙清商说完便对着御龙兽一挥手。

　　御龙兽幻化成人形，俯首道：“苍年参见三太子。”

　　“苍年，这是我妻苏末，你能醒来，全因她。”龙清商极力掩藏好自己的情绪，是埋葬了许久的明朗情绪，从小就在身边服侍自己的苍年，终于回来了。

　　苍年听着龙清商口中的妻，疑问未解。但还是俯身恭敬的说道：“苍年谢过太子妃。”

　　“太子妃？奇怪的名字。叫我苏末就行了。”看见以人形现身的苍年，苏末没那么怕了，反倒仔细的端倪起苍年。青发卷曲，依然锋利的眼，锋利的五官轮廓，冰冷的嘴角，不苟言笑。

　　苍年依然恭敬道：“苍年不敢。”

　　龙清商淡淡道：“既然苏末说了，你听便是了。”

　　苍年抬起头：“是。”看了眼龙清商与苏末又接道：“三太子，苍年被封印的这些年，未能尽职，请三太子降罪。”苍年深知自己被安排在三太子身边的那一天，就是要极尽所能的去辅助他，保护他。这些年虽然自己被封印不得自由，但东皇都府的变化，他还是看在眼里的。

　　龙清商想着一步步的安排：“错不在你，你不要自责了，有重要的事等着你去做。”

　　“是何事？请三太子吩咐。”

　　“稍后我会告诉你。”

　　“是。三太子，苏末。苍年先退下了。”

　　“好。”龙清商话音落便看见苍年轻身飞起，消失在远处的海域里。

　　苏末侧头打量着龙清商：“明明是件开心的事，为何还紧绷个脸？”知道在东皇都府恢复到原貌的那一刻，他是高兴的。苍年的归来也是高兴的，只是不知眼前的人，怎么还是一副若有所思闷闷不乐的样子。

　　龙清商被苏末的话拉回视线，认真的看着她说：“我有吗？”

　　“有，还有为什么苍年称你为三太子啊，又叫我太子妃？”苏末疑问的睁大眼睛，不解的问着。

　　龙清商想着，忘川水会将记忆忘的这么彻底：“看来失忆真的把你改变了。”

　　龙清商接着说道：“我是龙王之子，当然是太子了，你是我妻自然是太子妃。龙王是掌管这东海宫的王。”尽量说得简单明了。

　　苏末像想到什么径自开口：“龙王一定不是个好父亲。”

　　龙清商挑了挑眉：“为什么这么说？”

　　苏末白了龙清商一眼，愤愤的情绪跃然呈现：“还用说吗？他把你的东皇都府都要毁了。”

　　“以前，在龙魔大战以前，父王不是这样的。”龙清商想开口解释，却发现不知怎样与已不谙世事的苏末说清楚，终究这话，还是憋在了心里。

　　“好了，不说你那龙王父亲了，我饿了，我要吃东西！”苏末感到胃部空空的，身体完全被饥饿感控制了。

　　“吃东西？那你想吃什么？”龙清商猛然想起，苏末不比这龙宫的任何神族生灵，她是人类。

　　“不知道。总之是吃的就行。”苏末实在想不起，自己应该吃什么？又或是吃过什么。只知道这感觉叫饿。

　　“嗯，我让它们去准备。”

　　苏末笑着，不断的点头：“立刻，马上。”

　　龙清商看着苏末，深邃的青瞳有些幽远莫测，心里发出这样的声音：“从今以后，也许你只能走你应该走的路，而不是你想走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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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九魇踏进玄龙都府后暗自叹道：“来晚了吗？”用移形幻术绕过各个寝宫直奔映易宫。未见龙旋易的身影，轻声开口：“旋易？”

　　龙旋易扶住映易宫一处屏风，虚弱的说道：“九魇。”

　　“发生了什么事？”龙九魇在龙之预术里只是看到了些影像，不知其中始末。

　　龙旋易语气平淡，神情落寞：“苏末是清商的人，他们带走了御龙鼎。”

　　“苏末是清商的人？为何这样说？”龙九魇在龙之预术确实是看见了苏末随龙清商离去了，但还是有太多让他不解的地方。

　　龙旋易缓缓的走到前面龙石椅坐下，抬头看了眼龙九魇：“苏末在我身边是为了御龙鼎，为了清商。”

　　“你相信了？”

　　龙旋易眼里流露出难以释怀的忧伤：“我不想相信，可这一切就发生在我眼前。”他在心里不只一次的否定着事实。但……苏末确实离开了，且以这样的方式离开。

　　“我所认识的苏末，没有这样的心机。我用龙之预术看到过在她所经历的前尘往事，也看到了她在东海所受的磨难，从始至终，她只懂伤害自己，不会伤害别人。”龙九魇内心清楚，苏末要的，苏末想的，都与东海无关。

　　“人心终究要复杂的多，可能我们之前所见所听都不是真实的。如今，御龙鼎已在清商手中，我也只剩下支撑身体的最后一股仙气，东海的未来，我不敢想。更不知道他要做什么。”龙旋易内心平息了对苏末背叛的愤怒，他终究还是牵挂她多过怨，更担忧着东海的未来。

　　龙九魇眼底柔静悠远，意味深长的开口：“一切都是定数，茫茫未卜，遥远难测。”他曾用龙之预术看到过一幕幕，只是他始终看不到这结局。

　　“九魇，你拥有着其他龙族所不及的预知能力，你可否知道，以后的东海会如何？”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眼前最重要的是要使你恢复过来。”话音未落，龙九魇双手挥舞起来尝试着帮龙旋易恢复伤势。

　　“不要浪费你的仙气了，没用的。我护体的龙族玉珠已经在苏末体内。而能助我恢复的御龙鼎也在清商的手里。”龙旋易的眼神黯淡下去，想到自己一心只为苏末能恢复人身，能开心快乐不惜代价。结果，事情却逆天转变，另他始料不及。

　　龙九魇收回手重重的叹了口气：“旋易……你心动的超出了我的预计。”知道龙旋易这次毫无保留的动了龙心。

　　龙旋易苦笑：“就连我自己都不明白，这心动来自什么。”

　　把龙旋易苦涩的表情收尽眼底后，龙九魇静静开口：“或许她可以帮你。”
　　“谁？”

　　“白墨。”

　　“她？”

　　“眼前只有她，不要忘了她是白龙族。”

　　龙旋易想到白墨，内心虽无比厌恶，但让他取了她的护体玉珠，还是过不了自己那关。

　　“旋易，孰轻孰重你心里知道。”龙九魇安静的看着沉默的龙旋易，知道纵使他对白墨如何无情，厌烦非常，但他还是有着自己不可逾越的底线。

　　“我在东海宫生活这么多年，虽然漠视太多，最后却因苏末的出现改变了最初的自己。一步步被牵引着，做出超出我控制能力之外的事。”

　　龙九魇悠悠道：“如果这真的只是开始，你会怎样？”那些他曾看到过的，关于东海，关于四海的画面，此刻隐约的出现在脑海。只是，他又或他们只能被牵引着向前，谁都无法抽离。

　　龙旋易淡淡笑看九魇：“世事无常，既然要发生，谁又躲得过。九魇，我没想到，最后关心我死活的是你。”内心知道，他恐怕是这龙宫里最后的一抹温情了。

　　龙九魇一只手搭在龙旋易的肩膀上语速轻慢：“在这淡漠疏离的东海宫，冷漠比比皆是。但我还是向往那些我不曾看到过的情景，希望东海永世太平，诸多温暖。”

　　龙旋易拍了拍龙九魇搭落在自己肩上的手便起身道：“随我去趟崆殷宫吧。”

　　“好。”

　　崆殷宫

　　龙旋易扫了眼被冰封的白墨便看向龙九魇道：“先解了她的封印吧。”

　　龙九魇执起手，在冰封的四周来回挥舞，一道玄光由外至内开始蔓延。慢慢的冰封出现裂痕，裂开散去，被冰封的白墨也在此时恢复神智，定定的看着龙旋易。

　　没有过多的言语，下一刻，龙旋易用尽全身的力量，吸附出白墨身体里的护体龙珠。

　　“旋易，原来你那么厌恶我，这么……？”白墨感觉到自己在一点一滴的失去力量，越来越虚弱，看着龙珠离开自己的身体，开始明白，旋易对自己非但无情，更是无义。

　　白墨凄惨的笑道：“旋易，枉我白墨爱你千年，终究还是……错爱了。”说完便重重的倒下去。

　　龙旋易表情平静，把白墨的护体龙珠融入到自己体内：“这一次，我会偿还给你想要的。”

　　龙九魇看着白墨神情复杂的倒下去，对龙旋易说了句：“这一切都是她自己种的因。”

　　“这也是我种的因。”龙旋易理顺龙珠与自己身体的排斥，把龙珠的能量转换到身体里，感受到失去的仙气与能量一点点的恢复重聚起来。

　　龙旋易抱起虚弱晕厥的白墨，转身看向龙九魇：“我会去找清商，找回御龙鼎，九魇，我不想打破你平静千年的生活，把你卷入我与他的是非里，以后不管我与清商之间如何，你都不要手。”

　　龙九魇眸底深邃，缓缓说道：“旋易，不管这东海宫是怎样的情份淡漠，我还是想你知道我们都是龙王之子。”无奈的神情划过后是瞬间即逝的漠然。

　　“从他取走御龙鼎，带走苏末的那一刻，就不在是了。”

　　“你是真的介意御龙鼎？还是只是因为苏末。苏末对东海而言，……是宿命。我们只能任由这宿命被逼成了甬道，一度陷入，你只能向前，而无法停止。”龙九魇知道以后的路，无论是谁都会深陷其中。

　　“是什么都好，都已经停不下来了。”龙旋易抱着白墨用幻术离开。

　　龙九魇沉思了一瞬：“是啊，该来的总会来。不该来的，也来了……”同样用幻术离开了崆殷宫。

　　龙旋易把晕厥的白墨安置在映易宫的偏殿穹居，手指在她的额头上方轻轻绕动之后等待着她醒来。

　　白墨微睁开眼，声音虚弱：“你该杀了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底是绝望。

　　“我不喜欢你，厌恶你，这是事实。但是你给了我想要的，也是事实。我说过，会给你想要的，只是希望这还是你想要的。……以后，我承认你太子妃的身份，也可居住在映易宫。”龙旋易平静的口吻，是不可触及的冰冷。

　　白墨闭起眼睛，嗤嗤笑道：“用我千年修行换来的。”

　　“你要是有什么事，可以叫绿真。”不理会白墨的话，龙旋易说完大步离去，去做要做的事。

　　白墨凝视着龙旋易离去的背影，内心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来的安静。护体龙珠不在，千年的修行不在，显然自己现在连人类都不如。

　　白墨再次闭紧了眼睛，疲倦轻道：“旋易，我真正想要的……难道你不知道吗？”内心是死亡过后的重生，重生在痛楚里酣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