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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卷一 ...


  •   日暮。开封。且歌楼。
      “哎呀!阿椒你怎么还在这里,妆娘呢?天哪!看你这张大白脸,粉也没上!钗子呢凤衔环呢?我打发来送喜袍的小玉怎么也不在?”推门而入的黄衣女子一进门就大呼小叫,“天啦!少相的花轿都快到三岔街了,这儿怎么全这样啊?”她提起裙摆,快速向坐在窗边的一个女子奔去。
      “跑慢点哦,会踩到她们。”女子本在窗边一动不动不知想些什么,听到声音转过头来,一脸的笑意。
      “咕咚。”太迟了。来人一脚踏入窗前一堆缠得乱七八糟的繁复衣物,摔入那些叮当作响的陪嫁物事,更摔在了两个人身上。低头定睛,正是久寻不获的妆娘和小玉。
      “哇啊!”黄衣女子沧惶爬起,“阿椒我知道你很不想嫁,可杀人是不对的,我是你的朋友,庇护朋友杀人也是不对的。”她深吸一口气,那句“杀人啦!“在嗓子眼里正喷薄欲出,一颗明珠耳环飞来,又不得不咽。穴道被点,一口气要进不进要出不出,她顷刻窒息。
      发这耳环的女子没有解开的意思,一双俏眼里流光百转千回,似笑非笑:“她们没死,和你一样被点穴而已。”她站起身,对方才看清她身上原来穿了件婚宴最忌的白装,登时无力地翻了翻白眼。
      她开口了:“阿鹃对不住啊,再站一会就好。你也知道,我这举动,可是万万不能让大娘知道的。”边说着,手里已在抓着新娘的陪嫁物,什么凤衔环什么玉雕函,全让她一片布头包了去了。
      阿鹃看她要逃,更是心焦,使劲儿翻着眼睛:你可是要憋死我呀!
      她还在说:“阿鹃对不住啊,可这也是势在必行。我娘小时候就告诉过我,女人这一辈子没甩过一个男人就跟没来过这世上一样,你也不希望我白走一遭啊?”大大小小金银珠宝全都包好,她瞄了眼地上金线绣的霞披,缀满明珠的凤冠,捏捏下巴,放下手中包裹,穿上。
      阿鹃憋得满脸通红,又见她要把大娘花大价钱的嫁衣穿走,急得要跺脚。
      她却笑笑:“借我而已,马上就会还的啦。”又掰下凤冠上最大的一颗凤珠,“还是看到我都拿走了你心里不高兴?来,拿着。”硬塞到她手里。
      隔街的吹打之声渐渐近了,她还慢吞吞:“别急别急,大家都有份。”随即似乎从阿鹃身上取走了什么东西,又踱到地上的妆娘和小玉身边,一人一只地摘了她们的耳环,大大咧咧揣进口袋里,这才似心满意足般吁口气,走到窗边。
      她一足踏上窗棂,屋内三人皆悬心。她回头笑笑,“我走啦!”那笑容与平日为人所熟的她别无二致。
      回手撒出三样物事,击中三人穴道。待她们爬起奔到窗边,那笑声竟似仍在耳边。
      理顺了气的阿鹃轻抚着胸口,一手捧着一物------那是阿椒方才点她穴道的明珠耳环。
      “这丫头,”她喃喃,也不去叫人。”早知道她不简单。”

      “啊,心情愉快啊……”此时那个”不简单”的小丫头已坐在开封府最大的酒楼里笑掷千金,吃吃喝喝。“此时”指的是阿拉伯数字鹃那声叹息过后的一个时辰以后。
      她刚刚跳出且歌楼,便窜进附近巷里,截着个中年汉子便将他点晕。在一刻不到的粗略“化妆”之后,那汉子远远看去身高七尺,虎背熊腰,生得满面大髯好不凶横。她将白衣套上他身。虽不伦不类,但也凑合。接着她便携了这“得意之作”,在“且歌楼少相府联手寻找阿椒夺宝大行动”开展得如火如荼的现场以一个惊神艳绝被挟持状的美嫁娘形象出现,身边还附赠了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如此奇异的二人组凭借着阿椒的轻功在他们面前不快不慢地飞过。众人一时惊异,竟也忘记喧哗忘记喊人忘记出手,只是睁大了脸上所有可以睁大的部位一齐呆呆地看向二人。阿椒的娇嗓连连:“救命呀!~救命~”以及那光影协调率极高的远近距离,使毫无经验的众人,没发现大汉身体瘫软,没发现大汉表情沉睡,没发现是阿椒挟着大汉飞而不是大汉挟着阿椒飞,更没发现小丫头嘴角强忍的笑意。总之,逃婚成功。
      如果你问她为什么选这么麻烦的方法,当初为什么不一走了之,而是又找了个人自导自演一场节外生枝,枝外又生枝,她一定会笑得无害:“好玩呀?”
      好好好……总之小丫头飘过众人面前之后便躲在墙头看热闹,只见那年轻少相面色发白半天说不说一个字来,身边人也是下巴掉到脚面上——惊得合不拢嘴了。全场无语良久,只听且歌楼大娘的声音:“…真是万般想不到,阿椒那姑娘平日里待人和善,为人讨喜,竟遇上劫婚这等霉事!”她竟绝口不提要抢回新娘,似乎有意回避:“少相金玉之躯富贵之命,既然我楼姑娘清白已毁,那么……”她言语中似下了很大决心,“边是命中有缘无份,少相,得罪了。”言罢,眼中竟有晶莹颤动,外人皆以为她可怜阿椒身世福薄,其实她是为失去少相这个可靠的“姑爷”而啧啧叹息。而那白痴少相只兀自记得数日之前,那双巧笑的美目,那对顾盼的流辉……可他哪知这双美目正在不远处的瓦当后头,笑得一如既往呢。他低呼一声:“苦也!”回马而去。
      笑是笑过,丫头也遵守了自己的承诺,脱下了凤冠霞披给那“恶汉”穿上,待众人摇首进楼,便将其丢到门口,拍手不理,取了那装了珠宝的包囊,径自走了。
      一个时辰之后,阿椒大摇大摆地坐在开封府最大的酒楼里,满桌是酒是菜。她开心地看着闻着,小口小口地吃,似是极会享受。
      “接下来……要去哪里……”她边吃边想。包里的财物早换成了银票,她无忧无虑地坐在酒楼的观景台上,垂首俯视着街上的人流。
      阿椒本不叫阿椒。阿椒没有名字。
      阿椒的娘是开封红蒲馆的花魁,名叫舞雩。
      舞雩楼着十一岁的她靠在锦床上:“女儿……”她从不喊她的名字,“人的一生是很偶然才能碰上的哦。”
      她乖乖地躺在娘的怀里,娘的身上很香。“为什么?”
      “因为……”娘犹疑了一下,“必须是千千万万中的一个男人,和千千万万中的一个女人,相遇,相爱,成婚,生子,才有你的。这一切的过程充满了变数。”见她不是很懂,她又补充;“万一爹和娘在遇见之前死了一个?万一他们遇见之后没有爱上对方?万一他们成了婚也生不出孩子?万一生出来又死了?……那便没有你了。”
      阿椒听得小脸儿煞白,扶扶自己这颗“万中挑一”的脑袋。
      “人还要轮回。”娘接着说,“一条生灵要受数百年牲畜之苦才能投胎作人。而为人也只有短短一世,便又过去了。”
      阿椒又吓坏了,呆若木鸡,沉默不语。
      许久,她才抬起头来:“那……可不可以不要只活一次?”声音细微到难以察觉。
      娘扬了扬眉,扭过身来:“什么叫‘只活一次’?”她笑了,嘴角有两个笑窝,三十岁的风韵只有加分。
      “……”她缩了缩身子,觉得自己心里的一思一想都逃不过母亲的眼睛,“我不知道,”她老老实实地说,“我只是这样想而已。”
      舞雩心里一动……什么叫一辈子……什么叫只活一次……她徐徐叹了口气。有些人或许一生也不会想的问题呵……她小小年纪,竟也会不甘人生苦短……
      女孩也不很懂自己小小的心在思考些什么,只觉得有一条道路在脑中渐渐浮现。母亲翻过身,自上方凝视她苦苦思索的脸庞。忽然,像下了什么决心,一指点住女儿额头:

      “要不要习武?”

      太阳渐渐落山。
      阿椒坐在观景台上,目光追随着夕阳下闪耀着橘色光芒的鸽子。幼时念念不忘的梦想……最先看穿的应该就是母亲吧?否则,又怎么会教她学武。年幼的时候从来没觉得自己与他人有什么不同,但仿佛就像咒语一样,当自己说出这个福祸难辨的梦,一切都不再相同。
      照母亲的话说,她是江湖欢喜月的门主。十九岁时因为爱上京城的一位青年公子,脱离教派,只身去往京师。谁知那位男子早有妻室,且位及人臣,无法娶她。面对情郎的痛哭与遗恨,她选择一笑了之:“既然你我有缘无份,不如留个孩子给我吧。”
      因为这句话,她才出生。
      母亲离开情郎的家后便去了开封,做了风月场里的一朵奇葩,每每引得王孙贵族争相邀约竞拍,她却始终笑颜拒绝,只想在这个歌舞升平烟花寂寞的地方一直待下去。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十二岁的她的笑容已经有了些风月的妩媚。她并不觉得自己身世颠波,只觉得好奇。“为什么是现在。”
      “因为我被你的梦想感动。”母亲回答。“我要教你习武。你要知道自己使的是哪一门的武功。欢喜月……其实,在江湖中口碑一直不好。”她第一次换下繁杂雍容的衣裙,身着劲装出现在女儿面前,“他们说我们是魔教。”
      “那学了也未必有好处。”她道。
      “确实。我不希望你因为武功出身招祸。”母亲淡淡道,“但日后你必定用得上。”
      “为了实现你的梦想.”

      阿椒仰首望天,少年的梦想……只是想多品尝几次人生,多收获些酸甜苦辣……她是很贪心很贪心的……她想要做各种各样的女人。也就是这样吞食天地般的幼稚想法,感动了母亲吧?离开红蒲馆,她到了另一家歌伎会馆,只因为她喜欢这些风光旖旎,纸醉金迷,希望在踏上更远的路之前先停留在离母亲近一点的地方。在红袖别院里,十六岁的她使出了母亲教她的各种人情世故的手段,再加上自己的努力,从扫厨房的丫环渐渐升上领房,琴手,花魁伴舞。乃至最终,在一次富商云集的花魁表演上,她区区一个伴舞的身份,以其穿着之独特,秋水之传情,舞姿之卓越赢得满堂口彩,盖过了花魁本身的光辉。一曲舞罢,鸨母与众姐妹齐来庆贺,只道今日一舞成名,他日必定有人花钱来遣,人人都羡慕她的好运气。她却决定离开。
      “弄月,你要走?”别院里平日待她最好的秋棠迷惑不解,为什么?
      她却笑了,“不用留我了。”回身对后面所有茫然的人们挥挥手,“再见。”
      “可是你已经……”秋棠几乎要脱口而出。
      你已经快要达到我们终生梦寐以求的事!
      她停下,没有转身。因为怕让她们看见自己脸上恣意的笑意,怕吓着她们。
      是啊……在青楼女子的眼中,被人看上然后嫁掉便是最终的结局……深闺大院,寄人篱下是她们一生停泊的港湾。但在她的眼中,她作为“歌女”的一生,已经过完。
      还有许许多多种女人的一生,等着她来经历呢……那里必定有更美丽的人和事.
      “出发!”她低声鼓励自己,脸上挂着平日里她最为人熟知的笑容,迈出步去。迈向一片她从未见识过的世界,那里……有她想要的一切,如果说是宿命,她觉得那里会是她的结局。母亲的一生墨守旧规,一成不变,她虽有不甘,却已奈何不了自己垂垂老已的心。心里对自己下定了结局的人,注定一生都不会有第二种可能。
      此去经年。三年的游历,她回到了开封,站在了且歌楼前。
      这里是红蒲馆的旧址。只是老板换了,装潢一新,伶人显然也是年轻得可以,红牙白板唱得虽轻巧,却不地道。“……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她静静地听着,心头久违地一阵莫名的失落。
      母亲已经不在这里了。
      驻立片刻,她走了进去:“请问~这里缺丫环吗?扫厨房洗衣服,什么我都会做哦。”
      一切都好象昨天一样。但却永远不再是昨天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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