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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尾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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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永安五年十一月,宁安郡王凌正燮上疏弹劾太傅蒋方,数方结党营私、玩忽职守、权钱相谋、陷害同侪十余罪。方,三朝元老,位极人臣,家奉免死铁券。上怒甚,付囚刑部,诏大理寺严审。
十二月,方自刎谢罪。诏削方官秩,夺三代诰命,以罪状示天下,全族与连坐官员俱削职为民,发戍烟瘴地。又诏前礼部尚书言缜复故官,追封侯,赠谥号“文贞”,予葬祭。
六年元月,宁安郡王请辞,上挽之不果,允。
——《燕史明帝本纪》
大年初一的凌晨,黑夜与白昼只有一线之隔,京城街道上寂静无声。
白衣少年和蓝衣青年默默地并肩走着。
天空中飘起细细的雪花,轻柔而婉转地,跳起一场生命中仅此一次的舞蹈。
倏然停下脚步,抬头看着天空。
“好多年都没下这么漂亮的雪了。”
颍看向他,过了半晌,幽幽问道:“阿冉,你的确不后悔么?”
“为什么要后悔?”
“你心里有他吧?否则……为什么还会落泪?”
倏然静静抹去脸颊上晶莹的水滴,慢慢绽开微笑:“那是雪呀,雪落到脸上,融化了。”
颍移开眼睛,随他一起望着天空,脸颊是冰凉的。
“知道吗?如翩死了。她来京师前,已是重病缠身,撑不了几年,所以那么执拗地问你大哥的去向。”颍的脸苍白平静,仿佛汉白玉雕成,声音却不自觉地发抖,“但她……她在染青山……用绕指柔……割开了手腕。”
倏然抬起头,眼中诧异的神色转为了然,又转为伤感:“是吗?如翩姐她,最终也不愿一个人吧。是我的错,如果我没有告诉她大哥不在了,也许她还有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那个自私的女人!”颍一拳打上路边的树干,震得雪花簌簌落下,“那个自私的女人!失去了大哥,只有她一个人痛苦吗!你和我,真的半点心也不曾有过!?她以为她死了,没有人会为她难过吗?!”
“颍……”
颍咬紧牙,声音还是抖得厉害,全没有平日里沉稳的样子:“我恨大哥,我也恨如翩!他们都走了,把一切都留给我,把行云门,把你,把无痕都留给我一个人!”
“……无痕?”
颍咬牙:“他们的孩子,已经七岁了。如翩瞒了我们七年。她算什么母亲,竟然可以狠心放着这个孩子不管!她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居然只要我让那个孩子活到十八岁!”
“只比疏影小一点啊,一定是个好孩子,不会让你难过的。”
“不!”颍看着倏然,“我不会养他。我还不能……坦然地面对他。”
“可是……”
“你要把他带大。”
倏然淡淡笑了:“我?言倏然只有几个时辰的命了,你要我把他带大?”
“你不会死。”
“三种毒……”
“正因为是三种毒,所以你不会死。‘三更九日十七夜’,本就是一母同出的毒,只不为人所知罢了。当年我给你‘十七夜’是为了压制‘三更’,加上燕王那杯‘九日’,你体内三种毒互相牵制,反而不会再次发作了。”
“……你早就知道了。”
“当时的确不知,送你去宁安府后却想通了。难怪总觉得不对劲,依谢凝的本事,不会查不到你的情况,也不会不懂相生相克的道理,她手上至少还有‘三更’,却选了‘九日’给你。转这么大个圈子,既卖我一个人情,又断了你和听雨堂的牵连。”颍冷笑,“说到底都是为了她的燕王,再怎么聪明,还是个女人。”
“我和听雨堂的牵连?她要燮……接她的位子是吗?”
“天时地利人和,否则还能有谁?”颍抬头望着来时方向,“你是不愿死在他面前才要我带你走,现在如果你要回去,我仍会帮你。如凌正燮愿与你离开,我可保你们平安。只是,你说过你的命是我的,那么你必须把无痕带大,这是我唯一的条件。”
倏然摇摇头:“我不回去。言倏然已经死了,对燕王而言他必须已经死了,言倏然不能阻了凌正燮的前程。我和他,现在都无法面对彼此,感情混乱理性清楚,在一起只会自己伤自己。但我会把无痕带大,他父亲的剑,将来有一天我亲手给他。”
“如此,也好。不能死的话,你就好好活下去。”
倏然微笑,出神地看向天空。
命运啊,真是,讽刺呢。
“……阿冉,我只希望无痕不会是另一个你。”
倏然依旧出神地望着天空。
“颍,你知道吗?北国的人把这种雪叫做‘风花’,我父亲曾经很想亲眼看看这样的雪,因为他来自南方,那里的‘风花’是春日里漫天的杨花柳絮。幼时他对我说过,将来我和燮长大时,他和凌伯父,还有我和燮,我们可以绿蚁新酒,红泥火炉,高高兴兴地赏一次雪。”
那时我想着那场雪一定美得像梦境,结果却……真的只是梦境……
“颍,也许将来,我们可以像那样赏一次雪。等疏影和无痕都长大。”
不会再只是一场梦吧。
又或者,这人生,本就一场醒不来的大梦,爱恨情仇,功名利禄,或者生命本身,都如这纷飞的雪花,飘飘荡荡,霏扬婉兮,一朝零落,一朝无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