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第十四章 ...

  •   14

      “颍医师当真不需在下助你?”寻回了冷静,叶阑依旧是个好捕快,听雨堂培养的优秀属下。
      颍似笑非笑:“叶捕头很热心啊。不过叶捕头的当务之急,是回去保护那位尊贵的凌王爷吧。我说过,想要他命的人很多,如今宁安府日日门扉大开,生怕青衣楼的杀手们找不着路哪。”
      叶阑抿唇,心中迅速权衡了轻重。颍身上染着的淡淡桂香很熟悉,是令主特有的,他已去和令主打过照面了罢。听雨堂和行云门明里说是势不两立,其实应是分庭抗礼,相互制衡,不会轻易起冲突。他能从令主那里全身而退,就不是自己能够对付的。
      一思之下做了决定,拱手为礼:“叶阑告辞,苏乐师的事有劳颍医师了,请保重。”
      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看着钉在地上几枚银针,仿佛其中有什么奥妙似的。良久,确定叶阑已走远了,才从衣袖中摸出一个小小竹筒,筒中有轻微声响,像是养着活物。颍神情复杂地看着手中物,半晌,竟长叹一声。
      “你明知她不愿见我。”
      蓝影一闪,院中已空无一人,连地上的针也瞬间没了踪影,仿佛今夜没任何事情发生过。

      为什么……会在这种情形下见到他?
      倏然连苦笑的力气都没有了。正燮正燮,如翩如翩,你们两个倒叫我怎么办才好?
      白衣高挑的女子闲闲玩着手中长剑,面对正燮愤怒的目光全然不为所动。黯淡灯火照得她容颜模糊,但依旧秀丽,只眉宇间如纱如雾地轻拢着的一段愁怨清晰可见,换个花前月下的背景,却是一幅美人佳图罢。
      诡异的安静。正燮是被一指点了哑穴,另两人相互看着,目光中早不是怼怨而是不同的悲伤。
      “阿冉,”女子叹了声,满满的疲惫,“不要怪我,今天我定是要逼出你的话。你选吧,给我他的消息或者——”
      仿佛只是扬了扬袖子,轻飘飘的一起一落间,正燮只觉颈间一凉又一热,而后有些粘腻的感觉。
      “给我这位大人的命。”
      倏然微微挣了挣,缠在身上的线更深地刻进身体。他轻轻呛了声,幽幽望着凌正燮颈间看上去触目惊心的伤口,从压抑着的喘息里挣出话来:“……你何苦……动官家……的人……”
      “因为你对他上心。”女子只看着自己的剑尖,有些突兀的温柔,“我不是门里的人了,犯不着遵他的规矩。我只要找他。”声音陡地变成冷厉,“告诉我!”
      电光火石间又是一剑。她头都没有转向正燮,那一剑却是分毫不差地叠着上一剑,把伤口稍微加深了些。
      倏然猛地闭起眼,全身都在细细颤抖。动弹不得的正燮半伏在地上,心痛如绞,一口银牙咬得格格作响,却又无可奈何地看着倏然那身快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衣服上,深深浅浅的红像有生命般,一点一点侵占着所剩无几的白。
      “我忘了,你是怕见血的。”女子低头对上正燮杀人的眼光,竟笑了一笑,“十三剑——我割开他的喉咙,这样一点一点的,最多可以用十三剑——你要看下去吗?”
      “……不……”眼泪从紧闭的眼中滑下,渗进贴在脸颊上的散乱发丝中,“……求你……不要……满手……血……,他……不愿……见……”
      “晚了。”优雅扬起的嘴唇边掺了一些凄苦,手腕微微一抬——
      “不!!——”尾音被切断在一声闷哼中。正燮已经把嘴唇咬出血来,连那女子都不由自主伸出手向前走了半步。

      那一瞬间几乎昏厥,却硬撑着清醒。她是说到做到的,不想见她杀人,也不想见他死。
      燮,你不能死,你还要替我报仇,你还要,给我幸福。誓言什么的,违就违吧,苍天有眼的话,夺了我的心,让我不能再爱人,让我多少救一个人的命。
      燮,幸好我还不曾爱你。

      眼睛没有了焦距,依旧明明灭灭一片幽幽,声音渐渐细微,依旧碎玉走珠满是清冷。
      “住……手……大哥……死……了,不要……再为……他……杀人……”
      女子一声尖叫,握剑的手抖得厉害:“不可能!你骗我!”
      “两……年,染……青山……桃花……你……知道的……地方,骨灰……”
      长剑哐啷一声砸在地上,女子的全身力气被抽干一般瘫坐下来,脸上眼中一片绝望的灰败,反反复复念着一句:
      “你骗我,你骗我,你骗我,你骗我,你骗我,你骗我,你骗我。”

      蓝衣青年进来的时候,饶是他一贯冷血也呆了一刹,苍白了脸,定了下心神后径直走去解开倏然身上的束缚。女子看着他没有半点反应,或者已看不到任何东西,根本没有阻止的心。
      倏然整个软在他怀中,在昏迷的最后一刻还细不可闻地说着对不起。颍一手半干半新鲜的血迹,连忙点了几处大脉止血。不由锁紧了眉,倏然那身斑斑血衣唤醒了多年前的回忆。对一个医师来说,那是场险仗,今日是否还有那般好运呢?
      小心抱他起来,走到正燮身边解了他的穴,把倏然递到他手里,吩咐道:“他失血过多,你带他到外面马车中,我随后就来。”
      正燮抖着手接过倏然,触手粘湿温热,他忽然害怕自己的颤抖会震开倏然身上的伤。咬着牙抱起他向外走,看着那个失魂落魄的女子,心中对倏然的怜惜一瞬间变成对那女子的恨。
      “她——”
      “你别管!”颍一口打断,“不干你事!”
      “她对倏然——”
      “闭嘴!”颍寒铁一样的眼神扫过来,爱、恨、伤、痛,旋涡一样的感情混淆交织成彻骨的冷,椎心的冷,不容抗拒的强硬,“你不要管她的事。在我回来之前,照顾好阿冉。”
      正燮抿紧唇,不甘地瞪着颍。倏然衣角未干的血啪嗒一声滴下来,在正燮耳中不啻一声晴天霹雳,尽管不甘也照着颍的话去做了。

      “他死了。”女子惨淡的声音幽幽响起,混着一点笑声,莫名诡异。
      颍的脸色也是惨白的,“阿冉没有骗你。”
      “他死了。”
      “如翩!”
      “他死了,死了,呵呵呵呵,死了,他居然死了~”
      “如翩!”颍伸手想搂住她,却被一掌拍开。
      “不要碰我!”女子尖声叫着,不知何时已是满脸泪水,她看着自己颤抖的手,嘴角还带着笑,“我等了他七年,我杀了许多无辜的人,我甚至那样待阿冉,我决心下地狱了,可我等来什么?我等来他一抔骨灰?云如栩,云如栩,你好狠的心!”
      颍淡淡偏过头:“他是够狠,狠到为了不想让你伤心,宁可传出摸棱两可的谣言来让你继续等,宁可叫阿冉一个人去背负真相。可你——为什么不继续等呢?为什么一定要逼阿冉?这个结果,也是你自己选的。”
      “呵呵,是啊,我选的,都是我选的。你和他,我选他,让你们兄弟隔阂;放手和独占,我选独占,让我们咫尺天涯;等他和找他,我选找他,让我……让我所有的希望灰飞烟灭。都是我选的,我选一次错一次,错一次选一次,都完了,都完了……”
      “他在染青山,至少他到最后依然爱你。”
      “那你……还恨他吗?”
      颍笑得和她一样惨淡:“我曾不知道我恨不恨他,可是我现在,恨他,恨到已经,哭都哭不出来。”

      那个人很温柔,爱笑,非常爽朗,有头飞扬的长发和古铜的皮肤,像传说中上古神祗一般英俊伟岸。在他身边很温暖,他像阳光一样,可以和煦可以灼热,但不会冷。
      或者,他只把冷藏进自己的心中。
      如翩姐离开他的时候,他在笑。
      颍冷冷待他的时候,他在笑。
      他旧疾复发缠绵病榻的时候,他还是在笑。
      终究只有自己留在他身边,不能帮他,无法帮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曾经那么明亮阳光的一个人渐渐枯萎下去。他曾说他要做两支绝世的剑,不输那些上古名器的。一支给自己,让自己可以完成心愿,让家仇沉冤得雪;另一支要留给他的孩子,让那孩子知道父亲是位可名列天下一流之列的铸剑师。
      最终却只做成一支。他病得厉害,却不愿别人知道,唯一在他身边的自己发现时,已是无力回天。
      他只是笑,不带半点杂质,吩咐自己不要把他的死讯告诉如翩和颍,也不要告诉任何人。他把落雪放到自己手里,逼自己发誓。他说,得落雪必遇寒霜,把这句话传出去给他们听,日后,你们会懂。
      阿冉,不要难过,天理循环终有报,我负了阿翩也对不起阿翎,今日这下场不过应了自己的命。情之一字,终是不得两全的。
      看不懂他的笑容,听不懂他的话,也许,他从未让别人懂他。
      也许,他从未把自己当作该懂他的人,自己跟如翩与颍不一样,是个外人。
      那个如兄如师的男人啊………

      “……烨大哥……”
      灯火晃了几晃,把床罩上流苏的影子拉长,在倏然白纸般的脸上投下几道明昧交错的暗色来。
      不经意的呓语让正燮握住他的手抖了一抖,本就纠紧的眉纠得更紧。
      倏然失血过多一直昏迷不醒,颍竭力方才挽回他的命。正燮一心念着倏然安危,不敢离他身边。颍已让季如翩离开,他自知追也晚矣。只是这口怒气无处发泄,搅着对倏然的挂念,对自己无能的悔恨,说不清道不明地在心底翻腾。偏倏然念着的,是另一个男人的名字。
      “那是我的师兄。”颍用帕子擦去倏然一头冷汗,把正燮的反应收在眼中,却不像过去那样明嘲暗讽,“阿冉回江南之前,一直和他在一起。”
      “是……那个铸剑师烨?”
      “对。”
      “那个女人……”不由咬咬牙,“就是‘白衣魅影’?”
      颍顿了下:“是我师姐,也是……师兄的妻子。”
      “她为什么要伤倏然!一次一次的,倏然做了什么!”
      “凌正燮!”颍压低了声音同时压住怒气,“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在此时大吵大嚷。你要答案,阿冉醒来后自会给你。”
      正燮闭了嘴,紧紧盯着握在自己手中那只冰凉的手,苍白到惨白,指甲都泛着淡青,几道淡红的血痂还残留在手背上。
      “我不会原谅她……”
      颍哼了声:“你要谢她才是,她对阿冉终究狠不下心,这点伤算是轻的……”
      “这也是轻的!你都说他只差一点就……就……”拔高的声音又低下去,剩下绞碎的恨意和哽咽,“我说要保护他的,我不想再失去他了。”
      八年前阿冉受了怎样的伤你怕是不知道吧。颍脸上冷笑心中也在冷笑。如翩还算是有分寸,否则依阿冉这样的身体,无论如何也支撑不到现在。
      “还有一事你更要谢她:今晚她本是领命来杀你的。”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