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冷旧事》桃梗

3、夜晚

　　张起灵依旧坐着闭目养神，手中的黑金古刀却不动声色地被拔出半寸。听得前院的喧闹声一阵大过一阵，那人声称应付官兵出去后，声音倒也渐渐低了下去。等了许久，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看来，他似乎没有骗自己。
　　起初跟着他，也不是没有顾虑，若是上演瓮中捉鳖，他相信自己能够脱身。只是此时与其担忧这些是非不定，而冒险将自己暴露在袭击他的人和官兵眼前，他更需要的是一刻喘息。
　　张起灵站起来，轻步走到门边，贴着木门窥听。似乎又来了一个人，嗓门格外大。对话的内容却是模模糊糊听不真切。伤口断断续续传来的疼痛感拉回他的思绪，他决定还是现在这里找个隐秘的地方藏着。
　　经过书案时，他无意中睹到了置于案边的信笺，落款处用瘦金体写着“吴邪”二字，舒展劲挺。
　　救自己的人名唤“吴邪”。
　　张起灵经过书案，藏身于床边的屏风后，打算静观其变。

　　不久后，前院彻底安静了下来。吵吵闹闹的官兵和那大嗓门的人似乎都已经离开。
　　片刻，院中传来有些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他藏身的这间屋的屋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听得出，那人站在门槛前，有片刻的犹豫。
　　“大侠？”
　　在听到门栓搭扣上的轻响后，张起灵这才从屏风后现身，算是应了他的询问。
　　吴邪发现自己看见他时居然有点点庆幸。
　　“大侠，你在啊，我还以为你走了呢。”他长吁一口气，提着木箱往屋里走。
　　“张。”张起灵摇头，毫无预兆地扔出一句话：“不是大侠”。
　　吴邪愣了愣，随即走到床榻边，放下木箱，挠头说道：“那，张小哥，你的情况不适合请大夫，我这里有些伤药，如果不嫌弃，我帮你包扎一下吧。”
　　张起灵没有拒绝，乖乖在榻边坐下，将手中一直握着的刀放到一边，解开衣带袒露出整个上身。吴邪有些愕然，这个人还挺听话的，而且还很相信他，就不怕他给涂个什么毒药让伤口溃烂吗？转念一想，不对！他这么厉害，自己要是耍什么心机估计早被看出来了，还是乖点好。

　　他身上有刀伤，剑伤，还有类似暗器造成的细小伤口，纵横交错。腰间的那道最深，伤口处的肉蜷曲外翻着，暗红色的血已经凝固，由于没有及时得到处理，还一直渗出丝丝殷红的鲜血。吴邪看得心惊肉跳，这都是干了什么才会这样？一边卷起袖子小心翼翼地开始擦拭伤口。

　　吴邪平时并没有机会做这种事，难免手笨。他将药粉缓缓倒在伤口上，再用手轻轻抹匀。手指沾着药粉划过皮肤，有些麻麻痒痒。伤口炙热的灼痛感后随即是一阵清凉，舒解了原本的疼痛，张起灵紧绷的身体也终于放松。他看着此刻眼前半跪的人，额上挂着细小的汗珠，眉头微皱，正用绷带给他包扎着伤口。腰上的伤口有些麻烦，他只得一次一次用双臂环抱着他缠绕绷带，发丝时不时扫过腹侧。屋里光线有些昏暗，将人融入阴影中，染成一片柔和。
　　张起灵心里突然就感到有些无措，似乎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待过他？记忆多半是被血腥的填充。冷眼、掠杀、仇恨、报复这些磨去了他所有的情感。而自己又该如何对待他？这超出了他以往的经历，过去所有的经验似乎都不适用于眼下的境况。
　　他只是安静沉默地看着。看着“吴邪”对自己的手艺露出满意的微笑，看着“吴邪”从柜中翻出一套衣裳递到眼前，不带丝毫防备地和他说话。
　　“小哥，你先穿着。我看我们的身形差不多，应该合适。”
　　张起灵接过月白的衣衫，柔软干燥的面料接触掌心，他却觉得有些扎手。

　　趁着吴邪离开，他换上了月白色的长衫。
　　此时，张起灵才真正得到了喘息的机会。任务被泄露，接着与不明身份的人缠斗负伤，躲避官府严密的搜查追捕，每一步都紧促着他必须不停地根据眼下情势采取行动。好在如今暂时没有了危险，事先预定好的撤离线路应该没有问题。接下来稍作休整，只要成功避开明处和暗处的视线，就可以摆脱他们。

　　他靠在床榻边盯着房梁出神，直到吴邪又提着个木盒进了屋。
　　吴邪将木盒打开，一阵香味伴随着热气奔涌出来。他将盒里的菜一碟一碟拿出来摆放在桌上，荤素尽有，最后还有一瓶白玉腴。吴邪边摆碗筷边说道：“小哥，这都是聚贤楼的招牌菜，你尝尝！不过你有伤在身，酒就别喝了。”
　　张起灵闻言略有一丝迟疑，但看到桌上的两副摆好碗筷后，坐了下来。
　　天色渐黑，吴邪点亮了屋里的灯。两人相对无言，默默地吃着饭菜，屋里只有筷子与碗碟相碰发出的轻微脆响。

　　这种压抑的气氛很是难耐，吴邪一郁闷，拿着酒杯和酒瓶一倾一仰，几个来回便喝多了。最后趴在桌边，意识昏沉地睡了过去。
　　张起灵很无奈。这人未免太没有心机。自己可是挟持了他的人啊！对人如此不设防，迟早叫人害了去。灯火摇曳，吴邪细长的睫毛在脸侧投下一道浅浅的影子，他的半张脸埋在手臂间，脸颊因为酒意而一片潮红。张起灵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抚上了他的额角，一下一下，从眉毛到发际。握惯了冰冷刀柄的手中，此刻从掌心传来温度很暖。
　　这是活着的人的温度。不似鲜血那般灼热，却令人心安。
　　张起灵起身，绕过桌子将吴邪整个人打横抱起，把人放平在床的里边，吹灭灯火，自己在朝外的一侧躺下，拉起被子盖住两人，在黑暗中盯着的床帏发呆。身边的人发出有些粗重的呼吸声，显然已经熟睡。
　　而他将一夜无眠，独自在混乱混沌的思绪中挣扎，企图参透袭来的茫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