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月云霜曙

36、35

　　三十五

　　素还真带着叶小钗快步走到云渡宫。

　　他站在门口没有进去，今天没有风，院里燃起的香烟袅袅，似无处不在，挥之不去。他自回宫之后，便未曾见过一页书，此时冲动之下来此，一时却不能平复心绪。等了一会，素还真回过脸叫叶小钗不用再跟了，他自己进去就行。

　　深吸一口气，素还真终于再度踏入此处。

　　一切都如他记忆中一般冷清。

　　院落里没有侍卫，亦没有宫女，只有一个小沙弥在扫雪，他的到来并不能让对方抬起头来看一眼，素还真越过他直接走了进去。不知是心理的原因，还是这里真的格外要冷些，素还真觉得身上的衣服单薄得无法御寒，只得将自己抱紧了。

　　素还真走进殿内，大殿里有些昏暗，即便供台上点了许多盏长明灯，也不能多带来一点光亮。禅修的佛者盘坐在一旁，敲击着木鱼。

　　素还真在祖宗牌位前跪下，规规矩矩地磕了三个长头，然后对着牌位道：“素还真请国师训示。”

　　规律的木鱼声停了下来，一页书仍坐在蒲团上没有动，他问：“传闻是否属实？”

　　“素某不知国师说的是何种传闻。”

　　“慕少艾之事，与，你之身孕。”

　　“素某前半生一直尽心尽力做个好皇帝，后半生只想做些令自己开心的事。”他说得模棱两可，一页书思考了一会道：“你可知道，你这样会害了他。”

　　“这句话素某听得太多次了。”言下之意，便是不想再听，一页书便也没再继续说下去，他说：“那就跪着吧。”说完，再度敲响了木鱼。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素还真觉得双腿发麻，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但是一页书一直没发话让他回去。他想起一页书刚才说的话，他要问的是两件事，可是两人聊的却只有一件事，因为另一件……他已经打定了主意，是以不需要多废唇舌吗？

　　素还真掩去唇边的苦笑。殿里没有火炉，亦没有其他取暖的设备，一页书是先天高人不受困扰，他却已有些坚持不住了，身上觉得越发地冷，就算紧紧将自己抱住亦无事于补。他颤抖着手将披风笼得更紧些，可是完全没有觉得暖和一点，而更糟糕的是，一向平静的胎儿此时也似乎找到机会与他作对，下腹出现隐隐的坠痛。素还真用手臂将腹部抱住，希望这样能令孩子好受一点，但是腹部的疼痛却越发明显了进来。

　　木鱼声还在继续，素还真抱着肚子却渐渐不能直起背。他弯着腰，身体无法保持平衡，侧倒在地上。地上太冷，素还真原本已经模糊的意识也被冰醒，他将自己挪至蒲垫之上，至少这样会暖和一点。

　　“国师……果真这般狠心？”他的声音因寒冷而颤抖，但是敲着木鱼的手却没有一丝动摇，甚至一页书并没有睁眼。

　　“都说出家人慈悲为怀，你何不干脆一掌杀了吾。”

　　“你不敢杀吾，却忍心吾承受这般锥心之痛！”

　　“国师之心真是冷如冰霜，利比刀刃……”

　　素还真的声音一句比一句微弱，他要积蓄好久力气，才能完整说出一句话来，可是声声句句都得不到任何回应。

　　意识又渐渐无法掌握，腹部的疼痛越来越厉害，身上唯一的温度来自眼角滑落的泪水。素还真闭着眼睛，虚弱地喘息。他不该来，明知就算自己真的死在一页书的面前，或许都无法换来他眼神稍暖，又何必来此自讨苦吃？

　　门突然被人从外“砰”地一声踢开了，叶小钗闯了进来，一看到蜷缩在地上的身影，立刻冲上去把他抱住：“啊！”他在外面等候，原本以为两人就算有摩擦也不会多严重，可是等待的时间越久，他就越发不安，又不敢硬闯。足足等了一个时辰，里面又没有什么大的响动，他觉得太过异常，才闯入殿中，没想到竟然看到素还真这般模样躺在地上！

　　叶小钗冲到他身边，想把素还真扶起来抱回去，素还真意识模糊之中却推开他的手，不让他抱自己。叶小钗不敢用强，只好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罩在素还真身上。他正想要怎么劝服素还真跟自己回去，突然发现一道身影走近自己身边。一柄金色的剑压在他的肩上，阻止他继续动作。

　　“放回去。”

　　剑是如是我斩，琉璃国开国就传世的宝剑，藏于云渡宫中，为历代国师所有，象征琉璃国最高的权力——斩妖邪、诛君臣。叶小钗没有想到在他有生之年居然能够看到这把传说之剑。

　　叶小钗咬了咬牙，不愿就此放弃，他屈起的膝盖用力想要站起来，可是压在肩头的剑似有千斤重，他稍有抵抗便压得他动弹不得。叶小钗弹出了背后的刀剑，握在手中，此时，一只冰冷的手搭在了叶小钗腕上。

　　“不要……”素还真紧紧抓住叶小钗的手将自己撑了起来。

　　“啊！”叶小钗松了刀剑，紧紧抱住素还真。

　　“他可以走，你不行。”一页书平静地说，完全不受此刻气氛影响。

　　“孩子……”素还真咬了一口舌头，让自己不要再次昏过去，他虚弱地开口：“孩子……是苍的……若是他知道自己的儿子死在你手里……玄国……与琉璃国……又将生灵涂炭……”

　　这个消息太过令人震惊，一页书完全没有想到还有这种可能，向下指着叶小钗的剑尖抖了一抖。他收回剑，将剑尖杵在地上，半晌，才对着素还真说：“走吧。”

　　此时素还真全身松懈下来，立刻昏倒在叶小钗怀里。叶小钗根本顾不得其他，抱起人就往回跑。他飞快将素还真带回寝宫，慕少艾本来悠闲地一边抽烟，一边逗弄着自己养的白文鸟，见他抱着素还真冲进来，不由一愣，把烟管一扔，跟着跑进了房间：“怎么回事？出去还好好的。”他跑到床边，叶小钗将他往前一推，催促他快些诊治。慕少艾也着急，沉着脸探了会脉，道：“孩子恐怕等不了足月，要出来了。”

　　“啊……”

　　“但是素还真此时如此虚弱……你先叫人切几片千年人参，压在他舌下，吊着命，先保住大人要紧。”此时慕少艾完全冷静下来，他把事情一件件吩咐下去，自己先把素还真身上已经凉透了的衣服脱下来。脱裤子的时候发现下身已经流了不少血，只是衣服穿得厚，竟然都没有发现。

　　慕少艾将自己身上捂热了的衣服给素还真换上，又盖上被子，冲外喊：“热水呢？怎么还没来！”这时才有宫人慌慌张张地将热水端来，慕少艾吼了一句：“急什么！我在呢！找两个利落点的来搭把手！”

　　他说完，掀开被子，去拭素还真腿间的血。房间里火烧得热，慕少艾和额头滴下汗来。这时外面送进来助产药，慕少艾一口一口地喂素还真喝了。素还真此时意识清醒一些，勉强睁开眼，看到是慕少艾又安心地闭紧了。慕少艾拍了拍他的脸颊：“我的太上皇，您可别安心，醒来些。”

　　素还真勉强睁开眼，他说不出话，只看着慕少艾，慕少艾看他意识清醒，赶紧交待：“孩子要早些出来，你千万别睡，撑住了。”

　　素还真点了点头。

　　慕少艾又灌了碗鸡汤进去，叫他含着参片，说虽然苦一些，完了给他找糖吃。素还真听他这样说，似乎想笑，可是下身太痛，这笑扯出来同哭一般。他此时身上不冷了，全身却像是从水里捞出来，都被汗浸湿了，全是疼的。

　　“待会会很疼，你别叫，保存些力气，若是实在想喊，咬着这个。”慕少艾给了他一块用布包着的木制小垫。素还真又点头，他也不叫，也不说疼，就这样忍着，将垫子握在手心里。慕少艾看到他的眼睛，心里似乎突然就被那湿漉漉的眼神触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