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复》青枭

4、当差

　　进宫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像是无边际的海，寒冷的夜风吹过，打起一些涟漪。落在人身上，一连几个寒颤。裹在身上的棉衣，拢住了头发，我拉拉了袖子，把手藏进了衣裳里。夜色落在紫禁城上，朦胧的如同茫茫大洋中的小岛，分外寂寥。
　　“这位大人，我们是李嬷嬷在宫外收得义女，这些天天气凉了，我们给麽麽送了几件衣裳来。”小果把我拉在她身后，款款对城门外的官爷一笑，解释道。
　　“哪个李嬷嬷？”立在偏门的一位官爷立出红矛就是一拦，疑问的眼神冽冽在黑夜里咄咄逼人。小果不禁胆怯，我手一扶她，站出来护住她，对她小声嗫嚅：“别怕，我来。”
　　“这位官爷。还有哪位李嬷嬷，自然是德妃娘娘身边的那为李麽麽了。”我冷冷回敬道。
　　“我怎么没听说过什么李嬷嬷。你以为皇宫是你们家，想进就进。再说了，这么黑的天，你一个小美人跑出来做啥？”眼前的大人一脸厌恶相儿，脸上还带着一抹怪笑，盯着我就是一打量。
　　我自知是碰上了无赖痞子了，暗暗一冷笑，这倒也好对付，我珞璎可是出了名的“女强人”。“这位官爷，怕是您耳朵不好使唤了。方才家中丫鬟说了，我们来送衣裳。我自然知道皇宫不是我家，可也不是官爷您的家不是？”我笑着，话里却是极冷淡。
　　“嘿！”那官爷见说不过我，伸掌就想劈来，我连忙一挡，“呦，这就是我们大清朝康熙皇帝手下的城门侍卫，常言道，君子动口不动手，那也是自然，你还真真是个小人。又闻，小人得志，我自然是体谅您。”
　　“小娘们儿！老子今天不毙了你，你知道大爷我是谁吗？也不去打听打听，方圆数十里谁不知道我大名鼎鼎吴来韧！！”那人一急，双目一瞪，咬牙就想打过来。
　　“好名字，着实是个好名字，还真是个无赖人。吴大人您说这话就不对了，方圆数十里，我家宅巧在方圆九里外，怎就没听说过，有个无赖人呢？”身后的小果忍不住笑了出来，我眼里也泛着浓浓笑意，敢和我斗，差远了。
　　“你！！”那人听此羞辱，劈掌过来，我忙一闪，他又伸出左手，要打不过我脸颊，眼看就要落下来，闭上双眼，自觉此人实在太可恨，却迟迟不见巴掌落下，又听那人大声嚷嚷：“爷饶命，爷饶命。是此女人出言侮辱小的，小的才……爷饶命，爷饶命。”忙睁开了眼，却见这个无赖此刻扑在地上，连连求饶，而那无赖旁边，一双紫貂薄皮靴，沾着点水珠，顺眼望去，眼前的男子身着淡白间翠绿便服，浅浅绣着一只鹰在胸前，腰间青色带子上挂着恍若透明的玉佩，心中一惊，定神看去，不是龙，还好，也是一只展翅于飞的雄鹰，尖锐的爪部分有些幽绿，在夜里铄铄夺目，有说不出的威仪。
　　微微抬头，眼前的男子微微笑着，带着淡淡的温柔，长身玉立，面目极是清俊，只目光炯炯地瞧着我，却不知道眼前男子是何身份。
　　他上下打量着我，却不言语。我自知脸上已是红若流霞，心里的嫣红桃花也荡漾开去，被一陌生男子看久了，自然是羞怯。再抬头时，他方朗声说：“姑娘若有事就进去吧。这家伙，若姑娘信任，就让我去处置。”说罢，眼神温和如煦阳，微微点头，便拉了小果就往里走。
　　“姑娘，请留步。”身后那清朗的声音又响起，不由停住脚步，微微转身。“姑娘，下次若要进皇宫，必事先和宫中熟人谈好，自然也不会有什么事端。还有，姑娘家不要太争强好胜，这样反而被欺辱。”他眼神依旧温润如墨玉，言语间却冷若寒霜，我淡淡一笑，转头回道：“多谢公子提醒。只是我想公子亦不要小瞧了女子，世上的女子也未必尽是柔弱闺秀，至于欺辱又从何说起呢。”语毕，转身就走，步子比前面还要快了，分明是不想再听他说什么。
　　“小姐，小姐！！错了错了！！这儿，这儿！您这是生得哪门子闷气呀！等会儿，见了李嬷嬷，您可不能这样！”小果一边扯我衣袖，一边嘱咐道，见我不言语，又说下去，“小姐，现在我们也只能这样了，在宫里好好当差，夫人也说过，不要任性。啊？”我不耐烦地摆摆手，示意她不要说了，又随口应道：“知道了，知道了。唠叨。”小果也不争辩。
　　眼前是一座小小的宫室，坐落在和秀宫的西南角，门前有几株枯枯的菊花，里头淡淡的烛光透着糊窗厚纸在地上落下斑斑点点，幽黄的无比凄凉。我粗粗瞥了几眼院落，围墙外自然是繁华若景的皇后寝宫和秀宫，而相比之下，这四合小院被并不高的围墙围起，显得凄凉分外。墙边已然枯萎的黄草寥寥几簇，被风吹过，摇摆得似要连根飞起……
　　想着，已经进了屋里。寒寒冬日，这屋子里的烛火摇曳不定，显得越发冷了，我不禁哆嗦了一下。眼前这位想必就是李嬷嬷，四五十岁的样子，长得十分秀雅，眼里也是和气样儿，虽说这一身宫女服饰让她显得凌厉了不少，可还是让人倍感亲切。
　　忙是随着小果福了福身子，唤着：“李嬷嬷。”“唉？”她忙是起身虚扶了一下，待我们坐定，她才落眼开始打量我们，随口又问：“你们就是桦凌要我给安排官位的姑娘？”小果一怔，想是没反映过来，我倒是明了，忙回道：“是，家母桦凌和李嬷嬷是好友，这次家中落难，承蒙嬷嬷相救，请受小女一拜。”说罢拉着小果就准备跪下，却被李嬷嬷拉起，她笑着说：“原来你就是璎儿，以前我去你们家的时候，你才这么大，现在可长成了美人坯子。”说着比画了一番，我想着笑笑，有些心酸。
　　“我们也不多说了，小心这隔墙有耳。两位姑娘这样吧，我们这还缺一位浣衣奴，还有德妃娘娘身边还缺一机灵丫鬟，你们想着，怎么安排吧。”她说着，立起身来，将快要燃尽的蜡烛换了一支新的，只是火光远没有那快燃尽的好。想来心头一颤。这浣衣奴和殿前人可是天差地别，我自然不知道她是什么打算，可是……我实在不忍让小果去当浣衣奴……
　　“小姐，我去做浣衣奴吧。”小果反应过来，马上就一说。我想要阻止时，她又言：“小姐。您是小姐，我是丫鬟，您已经待我够好的啦，如今也让我尽尽奴才的本分吧。否则，我可要折寿了。”一番话说的至真至诚，我泪水一下子溢了出来。“那好，从今往后，你们要好好当差，恪尽职守，这儿是皇宫，不可有一丝怠慢，特别是璎儿，再德妃娘娘面前当差，可不那么容易，虽说娘娘生性仁厚，为人善良，可你要有了怠慢，谁也救不了你，你可知晓？”此时的李嬷嬷让人觉得冰寒可惧，或是在宫里待久了，再善良的人也成了冷漠……想来有一日，我是否也会这样。暗自嘲笑，如今连小果都要和我分开了，剩下的又还有什么呢……
　　离开时，已是深夜。淡淡的烛光在微风中似要被吹灭，像极了额娘临走前那千丝万绪交杂在一起的眼神，分明噙满泪水却又那样无奈，这蜡烛亦是如此吧。夜风徐徐袭来，吹在单薄的衣裳上，感觉寒冷，却不愿意再去添衣。
　　“小姐。您早些睡了。明天……”小果预言又止，眼神里微微透着担忧，在泠泠夜色下，显得凄惨可人。我哦了一声，躺在床上，等着小果的下文。月色下，她苍白如雪，孱弱若风。
　　“小姐。”她低低唤着，眼里像有千般思绪在翻滚，不停的攥着手帕，泪水也像是忍不住要滴了下来。我伸手抚了她如花般的脸颊，心中不忍，哽咽道：“怎么了，我的小果子？”
　　“小姐——”她终于是哭了出来，带着这陪随了我整整八年的称呼，八年前，她不过是九岁的小丫头，蹦跳着跑来唤她：“小姐，你长得好漂亮哦。”红扑扑的脸蛋像是清晨绽放的桃花，小小的笑靥在明媚的阳光下，煞是可爱。
　　那年，她也不过十岁。就牵着她的手，不知过了多少岁月。身边总是如影随形的跟着一个叫“小果”的可爱丫头。
　　“果儿。”我端起她的脸蛋，帮她拭去残泪，眼里也泛起了氤氲，这一声呼唤带了太多的不舍。我知道，在着大大皇宫中，我们将要相隔天涯。“要……好好照顾自己……哈。不要让我担心，知道么？”泪水滑过唇角，有咸涩的苦味，我朦胧着双眼，浅浅笑道。
　　“小姐。你也是啊。我知道老爷夫人的事情，您很伤心。不过您不要气馁啊，只要努力就是可以追寻到幸福的。您知道么，您总是那么爱伪装，总是爱装得那么坚强，有什么事不要总埋在心里，就算我不在了，您可以找别人说呀……”她亦是对我展颜一笑，迷人的大眼睛像一条细鱼儿，甜甜的渗入我心里，又是那般灵巧欢跃，似乎一转眼间就溜去了别处……她抽了一下鼻子，破涕笑道：“我们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大家都在皇宫当差。我一定还能见到小姐您的。”
　　我也笑着，淡淡月色，迷迷烛光下，我们俩的手紧紧握在一块，永远也不会分离……就像我和阿玛和额娘一样，即便是不在一起，可只要用心去感受，就在身边……
　　“果儿，我们来唱歌好么？”我侧了侧脑袋，微微笑着道。
　　“好啊，我们唱什么呢……”
　　“一生有多愁，离愁在身边……虽是近在咫尺，却又相隔天涯……劝君莫忧愁，我将伴君心，一生不分离……啊啊……花谢还会花开，春去还有春来……”
　　这一夜，我和小果辗转反侧，难以如眠，歌声萦绕在耳边，我轻笑，听见，风儿在放歌……我心幽幽……有如这满园柳絮。
　　我无力再想，侧了头，沉沉睡去。
　　却梦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