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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九卷(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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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凤戏班恢复了以往的忙碌,虽然一张张都不是熟悉的面孔,但时西还是觉得满足充盈着旭日光芒般的满足。
安北搁下了粮庄的事,天天扎在戏班里陪时西忙碌。《鸾凤游云》的本子里每一个词他都和时西细细斟酌。毕竟是没有写过,手法生涩,正因如此才处处小心。
而此刻,对坐在班主房里,两人还在纠结着《乱》的唱词。《乱》是整部戏的高潮,对于整个故事的情节推动有着重要的意义。时西写了十几遍都觉得不够满意,拉着安北商量。虽然安北不懂唱戏,但笔墨沾了十几年,对于诗词颇有赏究。诗词戏词是相通的,因此安北给的建议对时西来说很有分量。
安北双眉紧锁,一脸认真,望着纸上未干的墨字,跟着一行一行轻声读出来。
“年未安末路穷途撩得悔恨几番
谁人痴梦语乱心不安
浮生若流岚极尽憾叹
恨纠葛只是当时缠绵
恍遥望人情世故寒伤感
魂丝散去情思犹在欲罢而奈何不甘
蚀骨忘川畔魑魅魍魉蛊泪涩
颤问苍天私怎涅槃轮回浩劫转
恨几多怨几何梦破墨残绘梦万卷无奈醉卧
今生擦肩过来生孽缘复
笙箫竹丝乐月歌
千古吟故人万城愁相思
调乱晓时繁 昼尽夜易
阙歌落”
读过一遍,心中有了数。这字里行间的愁怨,把人的心都搅得生疼:“时西,你不觉得太悲了吗?”
时西茫然,垂眸想了半响,才抬头对上安北的眼睛:“安北哥,别忘了,这故事可是悲剧啊。”
“悲剧?”安北挑眉,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在时西额头上弹了一下,“他们最后化为一对鸾凤舞于云中,永不分离,你觉得是悲剧?”
“是啊。”时西拍开安北的手,揉了揉被弹出个红印的额头,一派理所当然地笑笑,“无论被掩饰得多美好,他们始终都是不被承认的。命运由天注定,无论以什么样的形式,只要他们违背了命运的旨意相爱,惩罚都是无法逃离的。只是人们喜欢把情感保护得很好,所以当有些事实无法承受,人们就会把它包裹起来,赋予它看似美好的结局,粉饰太平。”
安北望着他坦然的笑容,感觉出这曲词里隐蕴着的某些东西,只是他还抓不住,只能逸出一丝酸涩的笑容,接着反驳:“有时候感情确实伤人伤己,你不能阻止它发生,也不能否认它本质的美好。既然相爱了,就应无悔,那么无论发生什么都应该是心甘情愿并且甘之若饴的。你这词里,几乎是绝了那少年的希望。他都爱了,还怨天尤人做什么,一直等下去寻下去,总会和心爱之人再次相遇的不是吗?就算是已经被无数的轮回给遗忘在了路上,也可以重新开始。”
“是么。”时西突然抬起眼来,漆黑的眸子里闪着细碎的微光。
像是一道雷劈进心里,安北望着时西的目光,终于捕捉到了那些隐蕴在曲词里的含义。那是时西,将自己完全带入故事成为故事中的少年,然后以故事中少年的身份,在里面小心地埋藏了自己的情感。这曲词,分明就是唱给端城的啊。
“既然爱了,就应无悔,无论发生什么都应该是心甘情愿并且甘之若饴的。”时西重复一遍,细细咀嚼着其中含义,笑意在嘴角渐渐凝聚,勾起一个甜美的弧度。
“是。”承认的时候心有些疼,但是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样需要这句话来宽慰,安北温暖的微笑下隐了一层苦涩,“爱情已经来了,你还想让它走吗?”
究竟是在说谁?
时西,还是自己?
已经分不清楚了。
“安北哥。”时西突然弯起眉眼,笑容明亮纯净,“你以前说话可不是这样的。”
“那是什么样的?”安北温柔笑笑,心说现在毕竟是感同身受了。
时西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什么来,最后还能摇头:“不知道,不过感觉就是不一样了。”
安北笑笑,伸手揉时西的头,这是他以前经常对时西做的动作,因此时西并不排斥,就这样乖乖坐着让他揉。
“唱一遍给我听吧。”就当做真的是唱给我的。后半句隐在心里没有说出来,安北将曲词递给时西,故作轻松地笑笑。
时西被这个突然的要求吓得一愕,但很快又恢复了笑容,爽朗地答应道:“好啊。”
站起来转身走到窗边,将半个身体都依在窗框上。蓦地一开嗓,音色甜亮干脆,一点儿不改往昔风采。
时西就是这样,天生就该活在戏台上,只有上了戏台,他才会散发出无与伦比的光彩。曲音婉转,字正腔圆,充盈了满满的情感,只有时西才能唱出这样的《乱》。
安北静静凝着,这一刻,时西只属于他自己,时西只在为他唱。
笑容汇聚在嘴角,扬起温柔的弧度。
窗外忽然掀起一阵风,如刺刀般凌冽地打进房间,从时西裸露的皮肤上划过。
时西吓了一跳,手中一松,写满了曲词的稿子被风卷着飞起来。
“没事吧!”安北立马站起来,一步冲到时西面前,拦身为他挡了风,才伸手去关窗。
屋内风止,稿子也渐渐落了下来。时西这才抬手揉揉眼睛,轻声笑道:“没事,安北哥,不过是眼里被吹进了沙子。”
安北瞅着时西揉眼睛的样子不由呆住,胸中一阵剧烈的跳动。时西这般样子真是太可爱了,像是个刚睡醒的小动物似得惹人怜爱。
“我,我帮你吹出来吧?”小心翼翼地提议,生怕被他拒绝。
“嗯。”时西没有多想,单纯地点头,柔软的手指还在不住地摩擦眼角。
“别动。”一只手捉住时西的手指,从眼角上拿下来,另一只手抚上时西的眼皮,温柔地撑开。
时西也努力睁大了眼睛配合着安北的动作。
安北缓缓凑近,两个人的鼻尖几乎挨到一起,亲密的姿势,无间的距离,都让安北紧张不已。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胸膛中乱撞的声音,那是心脏在向他传递一个讯息,一个内心深处真实无比的讯息。这个可怕的想法不可抑止地喷薄出来,几乎迷乱了他的心智。
他想要吻上时西那微微翘起的嘴唇!想用舌尖厮磨,将他的唇瓣吮成鲜红的血色!
这个想法如疯长的水草迅速在体内蔓延堆积,染上五脏六腑,让他快要发狂。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他却在心里激烈地挣扎犹豫了一番。
如果真的一时冲动这么做了,那然后呢?时西或许会推开他,或许会沉默,或许会生气,或许会责备,或许会逃跑,或许会躲着他,或许再也不能如此无间,或许以后看他的眼神都会浸着陌生的恐惧。
但他已经不算是急于求成了。时西是知道的,知道自己对他的心意。现在是个机会,如果不这么做,或许以后都在没有可能了,那样,他会后悔一辈子。
这番挣扎虽然痛苦却也只是一瞬,安北迅速决定选择,毅然决然的俯下头,嘴唇轻启,缓缓地,吹出一口气。
对准了时西眼中的杂物,气息带动着杂物流出眼角。没有后悔和犹豫,义无反顾的,飞快的,放开时西的眼皮,收回手。
时西重获自由,立刻轻松地眨眨眼睛,感受不到异物,舒服了很多,感激地笑了笑:“吹走了,安北哥,多亏你。”
“那就好。”安北对于自己刚才的非分之想有些愧疚,又触上时西感激的笑容,顿时像是被什么蛰了一样,尴尬一笑,心道:我果然不是顾端城。
我果然不是顾端城,不能和他一样坦然面对自己的情欲。
时西自是不知安北的心思,自然地露出一口小白牙,笑得开朗。
安北这才发觉自己仍抓着时西的手指没有放。时西自小体寒,无论何时双手都是冰凉的。
“把手给我。”安北命令。
时西不明所以地愣了愣,将另一只手也伸出来交给安北。安北自己双手合起来,将时西的手捂在中间,轻轻揉搓,用自己的体温逼走寒气。
搓了一阵,安北还是觉得不够,自然而然地将时西双手捧到自己面前,弯成筒状,往里面哈气。温热的气体吹进掌心,痒痒的,挟带着酥酥麻麻的感觉,时西脸上一红,不禁想要抽手而退。
“别动。”感受到时西微弱的反抗,安北不为所动,轻轻命令着,双手仍是不停地将温度带给时西。
安北的声音像是带着魔力似的,时西真的就不再动了,就这么把双手放心地交给安北,让他捂着。
咚。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物体的撞击声,时西下意识转头一看,门外恍惚有一个人影,一闪掠过,几乎让人怀疑是眼花而产生的错觉。
“怎么了?”安北温柔地笑,将时西冰凉的手指捂得温热,心中充盈着满足。
“没什么。”时西立即回过神来,朝着安北甜甜一笑。
不知不觉忙碌一天,暮色西垂,端城亲自到了戏班来接时西回去。通往顾家大院的小路上萦绕着不知谁家的菜香,时西饥肠辘辘,闻到这味道不由垂涎三尺。
昏黄的光线下两个人的身影被拉得修长,映在静谧的石阶路上。时西忽然抬头扯住端城的衣袖:“你怎么不说话?”
端城驻下脚步,回过头疑惑地看了看时西:“怎么这么问?”
“你平时都会问我,饿不饿,累不累,想吃什么的啊。”时西弯着眼睛,“今天怎么不问?”
端城淡淡地笑,接着往前走,问道:“那你冷不冷?”
“呃?”被这个奇怪的问题怔住,时西低头沉吟一下,才追上端城的速度和他并排,挽住他的臂弯,回答道:“冷啊,所以要挨得紧一点。”
端城抬起头来望了望天边的夕阳,第一次觉得烧红的余晖也是那么刺目。紧了紧臂弯,让时西挨得更近一点,才忽然万般温柔地笑开了:“那以后,只让我一个人为你捂手好不好?”
端城的语气虽然温柔,却仍是像麦芒扎进时西的心里,戳得他抽搐的一痛。果然是被他看到了。虽然自己把安北当做哥哥,所以觉得没有什么,但是端城看到又会怎么想?当时门外的端城,心里会有多难受?
但是端城没有责备自己,也没有发火。他温柔的吃醋,才更让人觉得负罪感极重!
下意识地睁大了眼睛看着端城,端城的微笑没有一丝破绽,依旧温柔如水。时西望着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半响,端城像是泄了一口气般的,眼中隐约闪烁着失望,接着若无其事地笑着说:“那好吧,可是,下次能不那么亲密吗?”
啪地一声。时西听到自己的胸膛里有什么被扎破了,里面滚烫的液体流出来,在身体里肆意蔓延。
时西咬咬下唇,突然觉得自己不敢再看着端城。他又妥协了,一次一次地妥协。他曾是那么霸道,如今竟这么害怕失去自己。
“我保证。”蓦地开口,才发现嗓音有些沙哑,时西尽量稳定自己的声线,挤出一个笑容,“我保证今后只让你一个人为我捂手。”
端城凝着时西这副样子,突然将时西揽在怀里,旁若无人地俯下头将脸埋在时西肩膀上,嗅着时西身上的气息,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怎么办,我突然很想哭。但我不能啊,我必须足够强大……所以你替我哭吧。”
时西承受着端城压在他身上的体重,明白此刻端城很累,而自己,必须做点什么分担他的疲惫。不过既然自己做不到别的什么,那么就先做到替他哭一场吧。时西重重地点头,像是生怕端城感觉不到。
如果你累了,我会替你哭。所以请你,坚定地笑下去。
你要永远都强势霸道,因为你是顾端城。你要永远都强势霸道,因为这才是顾端城。
我爱的顾端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