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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八卷(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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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客栈,时西并没有荒唐到去看所谓的新郎好不好看,那也不过是个幌子。他正好也需要理由抽身离开,边就着这个幌子出来了。
抬眼一望,且牛并不在窗口上眺望。于是时西安了心,朝着附近一家当铺走了过去。他需要钱,他知道且牛的病不是几个小银子就能打发的。
一脚跨进当铺大门,变戏法般的从袖兜里掏出了几个样式精致的首饰,一把全部放在了柜台上。这是三年前他跳崖时戴的,本是一套装扮,但他摔落时丢失了大部分,也就只剩下这几个零碎首饰。以前且牛帮他收着,今天被他带了出来。是班主留下的,也值几个银子,不如凑起来治病要紧。
柜台伙计笑盈盈地打了招呼,将首饰拿起来仔细端详了一阵,很快跟时西报了价:“您这个,最多能给一钱左右。”
时西看着他嘴唇一张一合,吐字吐得一字一顿,无比清晰,心中有些发寒,复问了一遍:“多少?”
“一钱。”柜台伙计显得有点儿不耐烦,“您出去问问,我们这儿出的价可是最高的了。”
时西闭了闭眼睛,有些晕眩,若是这样凑钱,要凑到什么地步才凑得齐治且牛的病啊!
“行不行?”柜台伙计欲意着将首饰退出来,等着时西的决定。
“行!”时西着急咬牙喊了一声,应了下来。
“哦。”柜台伙计收回了手,拿了一张单子出来,“那您在这儿签个字,去账台拿钱。”
“不急。”时西犹豫半天,最后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将手探进衣服里摸索了一阵,从腰际寻出一块经历过破碎和黏合的玉佩来。
时西手指在上面不舍地抚过几遍,又一狠心,将它递交至柜台伙计手上。
柜台伙计见他这幅模样,虽是不解,却也没说什么,低下头来专心观察玉佩。
可惜,真是可惜。这玉料青泽上好,虽比不过宫中至宝,却也算是民间极品,雕工也精湛无比,上面那舞于云际的凤凰姿态傲丽,简直像是要飞出来。
只可惜,被碎过的痕迹,折贬了它无数倍的价值。是不是美好的东西都会有瑕疵,如果它没有破碎过,不知道会有多惊艳入眼。
看得懂千万宝贝的柜台伙计瞠了眼,心里满是它的价值,而时西看不懂宝贝。在他眼前的就算是个无价之宝,他也只道是平常,因为不懂。他看不出价值,心里只知道这是那个叫端城的人送给他的,对他很重要,至少对他的曾经很重要。
这是对于曾经的唯一纪念,是对于曾经现实存在过的唯一证据。
不管在心里封存了多久,都不曾有一刻忘记,不曾丝毫褪色。还是爱着他,还是舍不得,没有变过。
然而现在,他必须做出取舍。丢下玉佩不代表丢下回忆,他需要钱去治且牛的病。
最后一来二去,柜台伙计还是给了时西三十两。当铺总是尽力压低价格,时西也懂,如果玉是完好无损的,那将远远不止这个价。
拿到了钱,时西为且牛请了大夫,一同回了客栈。
和大夫一前一后走着,到了客栈径直上楼入了房。且牛正在床上躺着,听到动静微微动了一下,很无力的样子。
“怎么样?新郎有没有我好看?”尽力扯了扯嘴角,却掩不住声音里的虚弱。
“看过了,果然没有你好看。”时西心疼地坐到床头,为他拂去额上的乱发。
“当然。”又尽力翻了翻身,面对着时西。
“大夫,麻烦您来看看吧。”时西转而对垂手站在一边的丈夫说。
大夫点点头,放下药箱,凑到床头看了且牛一眼,问道:“哪里难受?”
“心疼。”且牛仰头回答,面色一片苍白。
“病了多久了?”
“十几年,老毛病了。”
大夫挑眉,有些诧异:“病了十几年就这么一直耗着?”
“很少犯病,开始也不严重,平常也和正常人一样看不出来有什么。”且牛笑笑,心虚地望了一眼气结的时西。
大夫将且牛的手摆正,手指精确地覆上去轻轻按住,屏息细凝了一会儿,将手收回,面色渐渐凝重。
时西看得紧张,小心问了句:“怎么样?”
大夫一边仔细端详着且牛的面部,一边沉稳地道:“心疾本也难治愈,就算暂时治愈也难根治,何况十几年病根深扎,难上加难。如今谈治愈,基本是痴心妄想了,最好的情况,也不过是下半生依靠药物生活。不过医者父母心,我自是会尽力的。”
且牛对自己的病心里清楚,宽心一笑对时西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都是我的造化,何必强求。”
时西心中咣当一下,咬牙怒道:“你还当你的命是你自己的?莫说你还有一线生机,就是全世界都说你不行了,你也要给我挺着!”
大夫打开医箱取出药单来,问时西训了笔墨挥手迅速写下几排字递给时西:“拿去按方子上煎了,每日给他饮两次,如果能抓住这一线生机,就会有所成效。不过,要只是起一个提命的作用,多还是要靠调养。”
然后转而看向且牛,取出一包针来摊在桌上:“我先为你镇了痛,之后如何,就看你自己了。”
且牛点头,乖乖平躺在床上,任大夫抽出两根长针,掀开他胸膛上薄薄一层衣物,食指探寻地轻轻一按,长针精准灸进他的玉堂穴和膻中穴。
“咳……”且牛猛地咳了一声,指着一下,便觉得他是要把肺也咳出来,不过咳完之后,就觉得身体没有那么痛了,连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大夫,以后若是他还痛该怎么办?”时西皱着眉询问。
“痛还好。”大夫收好了药箱,“怕的就是没知觉,我镇痛只是为他减轻负担,若是他之后都没了知觉,那就……”
大夫自动省去了后面的话,且牛也无心再听。透过床幔望向屋外,娶亲的央锣声已止,热闹的语音还未散尽,有如实质的温热喜气袅袅升起,弥漫而去。
春寒料峭,风扰云梢。
最后一年的初春,如此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