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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八卷(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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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庭中廊上的端城望了望庭中皑皑白雪,不动声色地放缓了脚步。寒风灌进领口,整个人都仿佛是冻住了。
只三年多,庄童就从一个灵巧活泼充满光彩的女孩子变成现在这般沉默哀怨毫无生气的样子,将嫣然换凄然。都怪自己。
轻声叹了口气,为庄童感到惋惜和自责。寒风凛冽,这漫天飘落的冰雪,让他想起三年多前那个下雨的午后。
在那个微凉的午后,他雇了马车将正为布料发愁的时西送回了戏班。整个世界都为他们安静,马车中的两人紧凑对坐感受着彼此的呼吸,美好得令回忆都愈发的心疼。
也是那天,知道了时西身体虚寒,手脚冰凉。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他经常帮时西捂手,印象中时西的手,一直都是冰凉的,要捂好一会才能恢复正常的体温。现在天这么寒,不知时西他生活得如何,他冰凉的双手,不知道谁会帮他捂。
“少爷。”
一声轻唤将端城从万千思绪中拉回。
下人定在了大厅门侧鞠躬道:“铺里二掌柜和管事都在里面等着呢。小的先退下了,有事您再叫小的。”
“退下吧。”端城点点头,一步迈进大厅里。
大厅里众人两行排开,本都安分坐在各自的椅子内,见端城进来,都站了起来,整齐恭敬行礼道:“少爷。”
端城挥手示意众人坐下,自己走到厅头主座坐下,侧头问坐在左边第一排的管事道:“快到年关了,铺子里的事安排得如何了?”
“回少爷,几家分铺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只等着压在仓里的货清出去。当铺里的账到月底也能结清。”
管家大略汇报一下,给对面商队队长使了个眼色。
商队队长立刻接过话头来对端城汇报道:“商队的车马都换了新的,比以前能增加两成运量。而且这一次是在年后出发,山中积雪未化车马行走十分危险,所以行进路线绕过疾峻山路需要拉长。不过这样一来,商队行路时间也会加长,粮食补给是很大的问题。”
端城微微皱眉,转而问向管家:“食物补给不够充足?”
管家摇头道:“自然不是。不过粮食所占用的空间很大,所以商队通常是用半粮半银的携带方式,增加粮食的同时也要增加银两。”
“近些年山中山贼猖狂,一旦银粮被抢,别说拉长路线,就连按原定路线行车也不一定能撑到。”商队队长旁边的人说道。
端城疑惑:“以往我们不是也在押镖的吗?”
“这次的路线与以往不同,冬月车马多走大路,因此山贼大多埋伏在大路,数量增多加大危险。这次走镖至少需要数十高手。”
“也好,第一次押大镖,我看我还是亲自去一趟镖局挑人。剩下的交给你们负责,千万别出了差错。”端城沉思一下,转而用温厚的声音道,“到了年末,给兄弟们多发些月钱,让兄弟们过个热闹年。”
管家年迈皱纹纵横的脸上浮起一丝笑容:“是,少爷。”
阳光正暖,照射在层叠的白雪上反射出炫目的光彩。山村中的小木屋在这片银装的祥和之中被暖烘烘的气息包裹着,一派怡然。
木屋中围坐在餐桌的两个少年一个清瘦似雨,一个健壮如风,相视见融着浓浓情意。
“多吃些,今天是小年呢。虽然没什么过多的准备,但这一顿饺子我可是花了心思的。”
时西闪着漆黑的眸子如是道,手中也夹了一筷饺子到对面人的碗里。
“你也吃。”且牛一面咀嚼,一面含糊地说道。
面前两盘热气腾腾的饺子,各个玉白饱满,似是小小的卧兔一般,令人垂涎三尺。
“好烫。”且牛咽下了嘴里的饺子,吐吐舌头向时西摆出可怜巴巴的模样。
“你这馋鬼,我又不和你抢,着急什么!”时西心疼地递了杯水过去。
且牛小酌一口,恢复过来,抬脸看向时西,眼中闪烁着一抹明亮的精光,神采奕奕道:“喝水多没意思,今天小年,我们喝酒吧。你我可好久没有坐在一起好好喝一次了。”
“好吧。”时西无奈地笑,一脸宠溺,“不过说好,不许醉了,很伤身的。”
“嗯,全听你的。”且牛如获恩赐般立刻乖巧答应,重重点了头后起身进了里屋端出一坛酒来。
两人满了酒杯,时西端起一杯,眉飞色舞道:“这杯我敬你,这些年来,你我都算是相濡以沫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新一年也需蒙你照顾,我先干为敬。”说罢便一仰头,酒杯见了底。
第一次见时西如此豪迈,没想到这温婉的人也能露出这样一面。且牛瞠目同时,也不忘饮尽了杯中酒,将杯子横在空中翻转过来,一滴不剩。
“我也唯剩下你了。”且牛勾起唇角,“一个人太寂寞了,如今有你可以扶持依靠,对我来说,已是天大的恩赐,又何谈照顾。”
时西心里一甜,又将酒杯满上了,举杯道:“说这些酸得慌,总之我喝了便是。”
万般话语,都隐在了这酒里。
“慢点,怕是我还没醉,你就醉了。”且牛语调不疾不徐,沉稳中弥漫着温柔,“初四我要出去些日子,不过中秋前会回来,你一个人在家里,千万小心些。”
“去哪?”时西眨着眼睛问,且牛从前外出,多不过四五天,而这次竟要近十天,他不由有些担心。
“没什么大事,不过是给从前的朋友帮忙罢了。”且牛轻松笑笑,低头忙又塞了个饺子在嘴里。
“帮忙非挑过年这时候?”时西有些不相信。
“哦,大概是急事。”且牛囫囵地道。
时西见他也说不清楚,只好作罢,转而笑道:“那你中秋回来,我为你准备多些菜,好好慰劳你。”
“嗯。”
相视一笑,毋须多言,又是一杯下肚。
不绝于耳的唢呐声在漫天红绸里穿行,接亲的少年郎红衣黑发面带笑容,骑于高头白马之上,气宇轩昂,身后娟秀花轿似是染了火的绣球。行人纷纷驻足围看,热闹和喜庆冲淡了长久以来的寂然。
中秋后,庄童出嫁。这个年虽人丁清冷,却还算有声有色,端城仍是请了戏班来搭台演唱,也逛了年市放了花灯燃了爆竹贴了春联。该干的都干了,只有端城还觉得因为差了什么而过得索然无味,不知是因为走了的还没回来,还是因为还在的也要走了。
新娘子身披凤冠霞袍,不施粉黛的小脸此刻被妆扮得华贵异常,桃色的脸颊上艳丽的红唇,娇柔又媚惑。
被花信扶着端端坐在闺房中床头上,冷眼看着面前各式人的忙活。端城挽着大夫人进了屋,大夫人眉眼平静慈祥,却印了一层迷蒙雾水。
“丫头啊,今天你该多笑笑。”大夫人挨着庄童缓缓坐下来,“别人家嫁孩子,都是要哭的,咱们不一样。高兴事儿,哭什么哭啊,咱们要笑。”
庄童望了望大夫人,舒开了皱眉,神色一下温柔起来,轻轻将身子靠在大夫人身上,微微点了点头。
“咱们顾家嫁人,不能丢脸的,你的嫁妆厚着呢,放心吧……除了嫁妆,还有样东西留给你。”
大夫人从怀中掏出一个绣包,塞在庄童手里,小声道:“这东西跟我三十年了,现在给你,你留着给自己算是条后路,需要的时候拿去卖了。”
庄童结果绣包,透过薄布感受着里面装的物体圆润的触感,眨眨眼睛,一滴泪掉落下来,砸在火红的霞衣上。
大夫人搂了搂她的肩,望着端城忽然叹出一口气,大夫人一直是希望端城能娶庄童的,本以为时西走了,一切又会如她所愿步入正轨。他们会结婚,会生子,会平淡的度过余生,会将顾恒办得风生水起。但她没有想到端城这么爱时西。时西走后,他的心都死了。看他这幅样子,实是不忍心再逼他,也就没能坳过他,只好顺了他的意,不舍地将庄童嫁做了他人妇。
“好了,走吧,别让他们在外面等太久。”
端城尽力地压制情感,不至于太过失态。为庄童出嫁和商队的事他忙了大半个月,他早已身心俱惫,将庄童扶出房门时,他只觉得那热闹嘈杂的乐声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眼前那红绸缎帐都旋成了一片。
抬手揉了揉眉心,让自己清醒一点,他对花信道:“送小姐上轿吧,别那么多礼节了。”
望了庄童一眼,正巧庄童幽凉的眸子也转了过来,对视一下,他接着道:“早点过去,也早点安心。”
花信抽抽搭搭地应了,她是庄童的贴身大丫头,也是要陪着庄童嫁过去的。马上要离开生活了几十年的顾家,也是满怀着不舍。
到了门口,新郎一见新娘现身,立刻下了马,大步流星朝他们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