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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六卷(1) ...

  •   吃过了长寿面,大夫人和庄童都回了自己的房间。端城硬要陪着时西,时西也没办法,只好让他跟着。
      月光带着清冷的翠玉色,从小路两旁桂树斑驳的枝叶中投下细细碎碎的影。自从入了秋,夜晚总是来得特别早,也来得特别寂静。没有嘈杂的虫声,没有风与叶摩擦的沙声,静谧的四周里就只剩下两个人细细地呼吸声。
      “时西,你的生日还有多久?”端城突然拉住时西的衣摆,将他扯在怀里。
      时西知道这里四下无人,端城的手八成又是要不安分了,无奈地仰起头与他对视。在皓月下,时西的眸子格外明亮,“我哪里有生日,哪里敢想着过生日。”
      “那,”端城心疼地收紧了怀抱,将下巴抵在时西额前的碎发上,“就当做跟我同一天吧。以后我的生日便是你的生日。”
      “今天都要过去了。”时西的声音在端城的怀中显得闷闷的。
      “还没有。”端城轻轻弯唇,勾勒出一个诱人的笑容,“既然是你的生日,那我也要送你一份礼物才行。说吧,你想要什么?”
      闻言,时西惊喜地从端城怀里挣脱出来,睁大了好看的眼,将信将疑地问:“真的么?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
      “不许反悔。”
      “恩,不反悔。”
      见端城如此肯定地回答自己,时西才放下心来,可怜巴巴地望着端城,坦言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想。
      “我想要偷偷回去看看大家,不被班主发现就好。我一个人在这里住了那么久,很是想念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们,可是我明白我不能任性。大家都布容易,班主也不许我再回去,可是我就是忍不住……”
      “我懂。”端城叹了口气,这些日子时西一直想念着戏班,他也跟着感同身受,现在看到时西露出这样寂寞的表情,更是心痛无比,“我陪你去,就算被班主发现了,我也不会让他怎么样。”
      “不行。”时西立刻摆手摇头,坚决反对,“我就是为了不给大家添麻烦才偷偷回去的,要是你陪着,我可以光明正大地回去,但是那样意义就不同了。所以我要一个人去,现在就去,可以么?”
      时西小心翼翼注视着端城的眼神,生怕他会反悔。
      端城静静望着眼前的人儿,心里涌动着无数个阻止的年头,但是时西眼中隐隐约约流露出来的那一抹残哀,却让他不由自主地言不由衷。
      “那好吧。你要小心点,早点回来。”端城一边叮嘱,一边将自己身上的大衣解下来为他披上,“天寒露重,小心别着凉了。”
      “恩。”时西感激地点了点头,系好了大衣就急急朝大门跑去。

      回戏班的路需要经过陶宁楼。时西路过时,诧然发现陶宁楼是开着的,从大门透出明黄色的光,映照着里面来回忙碌的人们,一派热闹景象,显然是在招待客人。
      可是端城不是说陶宁粮庄集体歇业决定回乡下老家省亲去了吗?怎么陶宁楼却还开着?难道是安北哥回来了?
      想到这里,时西心中一喜,迫不及待地冲进陶宁楼大门。已经有些日子没有见到安北哥了,也不知道他现在如何,经过上一次的危机,现在粮仓的经营如何。
      想象着见到安北哥时的情形,时西不由从嘴角溢出一丝甜蜜的笑容。
      进了陶宁楼,由左边的楼梯向上右拐直走最后一个单间,是以前他和寒玉安北哥三个人吃饭的专用小据点。站在单间门口,时西怕里面有别的客人,不好打扰,只有不动声色地推开一条门缝,像个小偷似的顺着门缝偷偷往里面打量。
      单间内,桌上摆了一些普通酒菜,都是他们三个之间经常吃的菜色。而桌边的人,被门挡住了看不见,时西竖起耳朵贴在门缝上仔细听着。
      里面确实有人正在对话,声音很低沉,但可以听出是安北哥的声音。
      果然是安北哥。时西喜滋滋地想着,等一会突然闯进去给他们个惊喜,吓他们个措手不及。
      “对不起,都到了这个时候我还求你陪我出来听我说话,可是,我真的受不了了。”安北的声音像是野兽受伤后呢喃的轻吼。
      “安北哥,你是不是醉了……”
      “你也是把我当做哥哥的吧?你和他肯定是一样的……我也把他当做是弟弟,我也以为我能安于做一辈子的哥哥……”
      “我知道……”
      一个声音哀伤到了极致,“我是个笨蛋,明知道不可能……就算是作为哥哥也应该去保护他的,可我居然用他去换粮庄的太平,枉他竟然为了粮仓的名声做到那般地步。“
      一个声音悲痛到了极致,“你真的以为,你在我眼里只是哥哥而已吗?你又真的只把他当做弟弟而已吗?”
      时西在门外听得一头雾水,里面的人,是寒玉和安北哥没错了,不过他们在说什么呢?自己怎么听不懂?
      “叫我怎么敢面对,说出来了,或许连兄弟都没得做。这么多年,一直保持着这样,也习惯了不是吗?”安北的声音带着些许喑哑,或许他是哭过了吧。
      “你连爱他都不敢说出口,怎么有资格去和那个不择手段的人去比?”
      “我想正大光明地竞争,去夺回我想要的。我想了很多,看不见他的日子,比死了还要难受,我就快……就快有勇气能说出来了……”
      “夺回你想要的……你为什么从来没有想过要懂一下别人的心呢?”
      一阵尴尬到令人手脚冰凉心慌冒汗的沉默,从门内不时传出一些小小的呜咽,时西屏息依在门口,慢慢消化着刚才他们的那一段对话,一股莫名的凉意迅速传递到四肢百骸,快要将他冻结住。
      安北突然开口,“对了,你班主他……留下什么话了吗?”
      “留了……”寒玉的声音忽然有些异样的颤抖,像是混合着激动,崩溃,疯狂的复杂情绪,临近哭泣的无力嘶吼,“他说一定要办好暖秋台,让戏班好好的……还说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时西……”
      那个人现在为了能带走他用这么多手段,以后若是玩腻了厌恶了,就能用更狠的手段对待他,欺负他!有钱人的心总是阴晴不定很难猜测,从别处也能听说到,那个人那么厉害,被他玩弄的人比比皆是。时西单纯好骗,轻易就会动心,不知以后会被他伤成什么样!
      后面的话已无心再听,时西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脚软得几乎站立不住。他扶住栏杆定了定神,但头脑中却一片空白完全理不出头绪。
      尽管他们的对话很晦涩婉转,没有直白地表露出来,但也能猜出其中个□□成。
      时西不傻,他只是不敢相信。
      他们的对话是什么意思?自己诶赶出戏班,其实另有缘由?难道这一切美好的如梦境一般的所谓爱,只是端城一手编排好的一场游戏?如果他是幕后黑手,那么他在自己眼前温柔的笑容,说谎不眨眼的从容,是多么的恐怖!
      怎么会这样?
      时西慢慢地挪动脚步,黯然默默离开。他昏昏沉沉的,像是一具尸走肉般拖着疲惫的身体不知怎样走回的家。那条路究竟有多漫长多煎熬,时西已经记不得了,他只知道,这是他这辈子走过的最漫长的一条路。
      直到回到鸾凤阁,时西还是魂不守舍的。端城正在屋里等他,手中拿着一卷书正在灯下看着,察觉到时西进屋,立即放下了手中的书,带着一丝温柔宠溺的笑容迎过来。
      “回来了,冻着了没有?”没有察觉到时西的不对劲,端城关心地询问道。
      时西望着他真诚的眼神和温柔的表情,轻轻摇了摇头,随手解下了大衣。
      “戏班里的人还好吗?”端城漫不经心地问着,将时西拉着在桌边坐下为他暖手,“你要是喜欢,以后可以经常去看他们。”
      “我没有回戏班。”时西突然冷冷一笑,默不作声地将手从端城手里抽出,眼睛却望向别处,“我去了陶宁楼,你猜我在那里发现了什么。”
      “时西……”端城闻言心中一惊,稍稍有些慌乱,难道是自己做的事被时西发现了?他心虚道,“是你的安北哥回来了吗?”
      “他根本没有走,对不对?”时西听出端城声音里的紧张,明白这事果然是真的,心顿时凉到了极点。
      端城见时西的质问如此直白,显然是知道了真相,明白自己是真的惹他生气了,立刻带着歉意讨好道:“时西,这件事是我的错,可是为了接近你,我也只能这样做了,原谅我,好不好?”
      “端城少爷,我只是个被逐出门的戏子,您身份尊贵,怎么能向我乞求原谅呢,我命薄身浅,消受不起。”时西碎了寒心,紧咬下唇,硬生生地逼自己对心爱之人冷漠起来,疏远起来。
      “时西……”端城拉扯着时西的衣角,求他不要再生气。但是这个示弱的举动却好像丝毫没有影响到时西的强硬。
      “端城少爷,放手吧,不怕脏了自己的手吗?我时西又贱又脏,唱戏都能唱到别人床上,枉少爷看得起我,我还是有点自知之明别了少爷的眼吧。”
      “时西,你别这么说……”端城捂住时西的嘴,阻止他再说出更伤人的话来,“你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戏子就是戏子,天下戏子都是一个德行,时西不敢妄自言夸。”时西用力扯下端城的手,冷笑着别过了头不再看端城一眼。
      端城沉默半响,他终于被时西的无休取闹惹恼了,不愿再哄他消气了。
      “哈哈……”端城看着时西别过去的头,看不到表情,也感觉不到悲伤。有的,只剩下冷漠。他抱臂冷笑,独自站了起来,“是啊,说得对,我是少爷,这么看得起你一个戏子干什么。”
      时西不做声,一双好看的眼睛里满是只有天界仙禽才有的高傲。
      端城绕到时西前面,毫不怜香惜玉地使着蛮力捏起时西的下巴,冰冷的目光里不带任何感情,仿佛只是看着一个肮脏的玩偶般。
      时西瞪着他,接受着端城嫌弃的目光,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看了一会,端城不带流恋地将时西的脸向一边甩开,转身奋力摔门而去。
      直到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到听不见了,时西保持的被甩开的动作才微微有所改变,他缓缓抬起头来,柔软卷翘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浓浓的阴影,一股潮湿的气息渐渐将阴影吞噬,化成一片氤氲。
      轻轻扭过头望了一下紧闭的门,只有在空挡的走廊上挂着的流苏灯笼在冷风中摇曳的影子投在门窗上,萧索寂寞。
      视线忽然模糊到只剩一片斑驳的黑白的影,什么也看不清了。时西明白的,如果端城再晚一点离开,他就再撑不住了。只要再救一点,他装出的坚强和骄傲就会随着眼泪崩溃,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就算这一切都只是谎言,都只是黄粱一梦,一个人曾肯为他这么大费周章,也足够了。他不是不明白,只是装作不明白。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知道。
      他只是,不敢接受,不愿承认。
      不愿承认自己所爱的端城,是这种人……

      “我的花……”庄童的声音带着少女特有的柔软的悲切,让人的心都跟着微微颤抖,“那可是上等的牡丹,我养了六年的……只一晚上,就被摧残成了这个样子!”
      眼里的泪带着浓浓的惋惜,弯下身子捡着满地的残花,心疼地放在掌心揉搓,染得掌心都红得刺目了。
      鸾凤阁中凄惨的景象,实在是触目惊心。
      事情很简单,时西一早起床就发现昨夜还开得好好的牡丹,竟然被人连根刨了出来,泥块和碎花瓣重重叠叠地铺满鸾凤阁的小院,意外地有着破败而残忍的美感。下人口耳相传,事情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庄童耳里,庄童气极,带着身边的侍女,请了端城,一起到鸾凤阁来和时西对峙,要时西对她的心血给个交代。
      “这院中的牡丹可不是一般的牡丹,是商队从异域带回来的奇花种子,当时只有四棵被种活,是庄童精心照料种养坚持了六年,才使它能适应这里的环境,如花商所言四季开花。”
      那日端城在他耳边的诉说仿佛重演般冲破了他的思绪,叫嚣着指责着他。
      他还记得,牡丹迎风而立,国色天香的美景。他也喜欢那些花,他也感到惋惜。但是,现在就算是解释也没有用,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他,大家都已经默认,这是他做下的好事。
      “我辛辛苦苦六年时间培育出这四季牡丹,就这么一夜,就被人给毁了……”庄童哭得撕心裂肺,花信扶着她,好像生怕她一不小心也同这牡丹一样折了命一样。
      时西看着庄童这样子,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果然,果然是这样,装作亲近,就只是为了得个好名声,让他出事的时候,能够全身而退不被怀疑。他的直觉没有错,一直对庄童没有好感,果然是因为即使是在和和睦睦的表象下,两个人也是一刻不停地竖起全身的刺针芒相对的吧。
      得不到名分,嫉恨庄童小姐,只好将怒意转嫁到她的花上,只是最合乎情理的解释。
      时西觉得,就算此刻他们从自己房中搜出一个插满银针的稻草人他都不会觉得奇怪了,这种被用烂了的伎俩,出乎寻常地好用。
      “不就是几朵花吗,这么大惊小怪。”人群中传来熟悉的端城的声音。
      端城竟然帮自己说话!时西惊讶地循声望去,人群中间,端城满不在乎地不去看满地的残花。
      时西动动唇,刚想说什么,就被端城接下来的话给拦住。
      “犯得上跟一个低等下贱的戏子计较吗?”他将手搭在庄童肩头,轻轻地安抚着她的后背,抚平她哭泣的抽搐。
      时西觉得喉咙一干,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卡住了。
      末了,他无奈苦笑,对众人指责无动于衷,默认了这件事。无所谓了,既然你也不信的话。
      那我的清白,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庄童显然没有预料到他会承认,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花信机灵,扶着庄童的手一松,让庄童轻轻跌了一下,靠近端城宽阔温暖的怀里。庄童还在抽噎着,柔柔泣道:“时西,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你恨我吗,是在报复我第一次见你是对你出言不逊吗?可是……可是我不是跟你道歉了,你也答应原谅我了呀……难道……难道是假的?你是装的?”
      “对啊,我只是装的,你信了?”时西冷笑,索性无谓地摆出讨人厌的样子。
      “可是……就算是这样,你也不应该把对我的报复放到花上啊……那是姨母生前最喜欢的了……你把花毁了……端城哥也会伤心的呀……”庄童眸底清澈得看不出一丝波澜。
      “哎呀!”不等众人从庄童的话中反应过来,花信突然惊乍地叫出来,“小姐,你的珍珠坠子呢?不是昨天还挂着的吗?”
      众人被她吸引了注意,都看着庄童。庄童不笨,她和花信一起长大,早就心有灵犀,立刻就会意了,故意用手摸摸耳垂,也惊奇地叫道:“是啊,什么时候掉了?”
      “那不是小姐你最喜欢的坠子的吗?是大夫人送的,很贵重的!”
      此话一出,后面立刻就沸腾了。
      “是他拣去了吧!”
      “什么拣去,八成就是他偷的!”
      “一定是他偷的,不会他还有谁?他没来的时候从来没丢过东西,他一来就……”
      “不要胡说,空口无凭。”
      “进去搜一下不就知道了。”
      “万一他藏在身上……”
      “那就先搜身……”
      “……”
      唧唧喳喳的议论声不绝于耳,搞得人心烦意乱。
      “不用搜。”时西听他们吵得头晕,摆了摆手,从袖兜中掏了半天,才掏出了一枚小巧的珍珠流苏坠子,“在这里。”
      时西看见端城迅速地皱了皱眉,突然有了一种快感,他走到端城面前,不咸不淡地笑了笑,问道:“你信我吗?”
      “管全世界怎么看,我只介意你的想法。但是,我却并不想听到你的答案,无论你会说什么。”时西静静凝视了端城的眼睛,也静静看了看还躲在端城怀中保持着半拥抱姿势的庄童,轻轻地开口说道。
      半响,端城几乎就要开口说出他的看法了,时西突然转身。他开口之前,没大没小地,丢下还呆呆站在原地的所有人走开了。留给端城一个轻快的决绝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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