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寨书生》D小调de

5、沙云寨众

　　沙云寨今天可热闹。
　　昨儿截了一批东南富商薛家的货物，如今一寨子几十个兄弟都振奋的很，他们的大当家尹正浩说了，这一单要是抢下来了，且没有兄弟死伤，便买一百坛上好的花雕，大家畅饮三天，不醉不休。
　　听了这话，负责伙食的崔大娘几乎气的砸了锅，拿着大勺站在火房外扯着嗓子大喊：“你们要吃三天？！还要不要老娘活了！”
　　这倒不是她小气，准备三天的吃喝用度的确是夸张了些，不过好在喝个一晚上总是没有问题的。
　　于是众兄弟正在开心的准备着庆祝，却看见他们的二当家方正雨牵着一辆马车从外面缓缓走进来，一张脸上难得带了些哭笑不得的表情，摸摸鼻子苦笑着。
　　“二当家！你可回来了，齐小六等着和你点帐呢，点完帐他便去山下村子里买酒了！”一兄弟扯着嗓子对方正雨喊。
　　方正雨正一个脑袋两个大，便瞄他们一眼：“就只知道吃吃喝喝的，还知道些什么？”
　　大家又哄笑起来。
　　他也懒得和他们多啰嗦，只把马车牵到院子里，然后打开车门，便看见三个神态各异的人坐在车子里面，便忍不住又想笑。
　　这三人自然是云升和他家少爷，以及醉乡苑的小倌清月。
　　云升这一路在马车里心里可忐忑，一直细细碎碎的念叨着，什么对不起老爷夫人，没有看好自家少爷之类的；而清月则是在一旁抹眼泪，看着一副饱受惊吓的模样；李昱看着他两，心情更堵，心里盘算着自己上京赶考的时日大约又被耽误了。因为心情烦躁的很，焦急的感觉竟然大过了害怕。
　　就在这时，马车门被打开，方正雨探进个头来，笑的一脸贼兮兮。
　　“三位公子，沙云寨到了。”
　　李昱第一个从马车里跳下来，他刚才偷袭别人不成，现在鼻子还一片乌青，挂着血丝，头发也不如平时整齐，脸上灰扑扑的，看着比起平时风度翩翩的时候狼狈不少；躲在他身后的另外两个人倒是没受什么伤，但都是一脸的惨兮兮。
　　李公子环顾四周，这是他第一次进山寨。
　　小时候李昱喜欢听酒楼里的说书先生说书，平时听些关于燕子李三，一枝梅，杨香武等有名侠盗的故事，大约也跟着故事里的情景想象过那些现实中的山野盗贼都是些什么模样。他想书中那些侠盗大约都是美化过的，所以才生的样貌俊美，风流倜傥。现实中的贼人怕是獐头鼠目，丑恶低俗之辈居多，那些强盗的住处，怕也是粗鄙不堪，柴门小户。
　　而如今见了，却有些意外。
　　这沙云寨看起来，也不过像是深山中的一个小村庄一般，几座茅屋，几口水井，几颗大槐树。简单的却不简陋，几个穿着粗布衣衫的汉子站在周围看着他们，都是些苍髯如戟的健壮男人，眼里闪着戏谑的光芒，看着几人笑的猖狂。
　　“这几个娘们唧唧的兔儿爷是打哪来的呀？方二当家？”其中一个头上包着汗巾的男子哈哈大笑，他从一开始眼睛便盯在躲在李昱身后的清月身上，同时看李昱和云升也都是纤细身板，他们这些粗人大多瞧不起体弱的男子，此刻说出的话便愈发的难听。
　　李昱的脸蓦然沉了下来。
　　“就是就是，看这一张脸长得比女子还好看，跑来沙云寨作甚？莫不是来伺候本大爷么？”另一个男子也笑了起来，他脸上一道长长的刀疤，看着异常慎人。
　　云升见状，大气也不敢出。
　　方正雨见他们如此说话侮辱他人，便摇摇头道：“你们这些人，说话好听的会要了你们的命么？这三人也是无辜，之前知晓了我们的计划，便被我捉了回来，看看能在庄子里帮忙做些什么…”
　　他话还没说完，那脸上长长刀疤的男子已怪叫起来：“他们这小身板能做什么？怕是崔大娘都不稀罕他们帮忙洗菜做饭，不过嘛···那个漂亮的小娘子倒是可以晚上来给爷暖暖床，哈哈哈哈…”
　　他笑的淫邪，周围的男人便也跟着笑了起来，站在李昱身后的清月脸苍白了几分，默默抿了下嘴，眼睛黑亮的看着眼前一切，透出一股凄然的味道啦。
　　李昱一直看着，便觉得心口一阵疼，心中忍不住骂自己。
　　俗话说的好，百无一用是书生。
　　他以前不信，现在却觉得心凉。
　　被人莫名抓住，被人不由分说带回山寨之中，被人耻笑，被人折辱。
　　自己竟是什么也做不了么？
　　自己不是无用，又是什么？
　　可是转念一想，他们又做错了什么？
　　他既没有抢人钱财，也没有伤人性命，更没有害过他人。
　　他什么也没有做错，凭甚他要站在这里受这些人的辱骂。
　　想到这里，心中气愤便翻涌起来，抑制不住。
　　于是李昱挺起胸，冰凉的眼神扫过底下众人，最后停在那个脸上一道长疤的男子身上，冷冷道：“你凭甚说他该给你暖床？”
　　那壮汉有些稀奇的看他一眼，刚才只觉得那美貌少年一身的细皮嫩肉便多看几眼，这个鼻青脸肿的书生倒是真没有放在心上，如今看他一脸傲气，挺直身板站着，便忍不住皱眉骂他两句：“呸，你个书呆子懂什么？就你们这些男人最他妈没骨气，一个个跟个娘们似的，老子最瞧不起！你也别他妈装硬气了，大爷让你暖床都算是你的福气，还他妈不知足？信不信我抽死你！”
　　他说的凶狠，唾沫星子四处飞，周围的人知道他是个脾气坏的，也不打算去拦他，反而笑着看那书生的笑话。
　　却听李昱冷笑一声，声音不大却铿锵有力：“文人没骨气？读书人的骨气也是你这种粗人能懂的？屈原‘宁溘死以流亡兮，余不忍此态也’算不上骨气？孟子‘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算不上骨气？蔺相如完璧归赵，先天下而后私仇算不算骨气？文天祥‘男儿若不平强寇，死愧明溪莘七娘’算不上骨气？文人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算不算骨气？书生十年寒窗磨一剑，凭什么要受你们的轻视羞辱？我李昱行得正，坐得直，对得起天地君亲师，倒是你们，四肢强健，身体壮实，好端端的做着杀人劫货的勾当，又算得上什么好汉！”
　　他这一席话说话的字正腔圆，条理清晰，引经据典，文采飞扬。
　　一副骄傲模样竟也有几分气势。
　　于是半响也没有人说话。
　　过了一会，只见那脸上一道长疤的男人皱了皱眉，转头去看方正雨：“二当家，这小子说的一堆乱七八糟什么东西？什么文什么祥，什么窗子什么天地的，他脑子有毛病么？”
　　方正雨笑的温和：“小五，他的意思简单说来，就是说你又呆又蠢。”
　　······
　　李昱愣了一会，终于在那个猛汉沉着脸甩着胳臂往自己走过来的时候大吼一声：“方正雨！！放你娘的狗屁！！！！”
　　下一秒他便被那名叫小五的男子一拳揍在肚子上，接着便吐了一地的酸水，差点又昏死过去。还没缓过气儿来又被提起，李昱恍惚听见云升大呼小叫的声音，隐约觉得自己若是不反抗可能会被打死在这里，便挣扎起来，眼瞅着那大汉抓着自己的粗壮手臂，心一横埋下头死命咬了下去，那汉子肌肉居然硬的自己牙齿发酸。
　　突然他听见耳边一声怒吼，同时自己又被腾空抛起，最后重重的撞在院子内的一口井上，最后胸口一闷，居然硬生生的吐出一口血来。
　　云升见了李昱这模样，几乎吓傻了，脸上两行泪掉了下来，连滚带爬的跑到李昱身边抱住他，哭喊着救命。
　　小五其实也没想过要认真去为难一个文弱书生，一下子有些悻悻的住了手，手往刚才被李昱咬的地方一抹，便感觉湿漉漉暖呼呼的，一看手上全是血，顿时抽了一口凉气骂道：“你是狗么？还咬人？！”
　　李昱正摔得头晕，感觉胸口闷痛，气都没顺过来，居然还抬头瞪了他一眼。
　　小五被他一瞧又来了气，怒道：“你他妈够了！你真以为自己还是少爷？！快给爷认个错！老子便饶了你！”
　　李昱不理他，偏过头去直喘气。
　　“你到底服不服！”小五简直火翻，余光里看见围观的兄弟越来越多心里更急，他道上有名的双刀龙五如今连个书生都摆不平，以后还怎么在这沙云寨里混？
　　于是便吼得更凶，居然从腰间将他的一把龙腾刀拔了出来提在手里指着李昱道：“小杂种快给爷磕个头！否则今天便削了你！！”
　　李昱躺在井边，觉得浑身发冷，耳边尽是嗡嗡的耳鸣，听见那人说要削他，余光又看见明晃晃的刀刃，竟然脚下软着晃晃悠悠站起来，转身想跑。
　　他这一步歪歪斜斜的跨出，感觉膝盖一软几乎又要跪下去，正咬着牙想着若真是摔晕过去了也好，至少不会再被人辱骂了，却感觉自己撞在了一片硬硬的东西上。
　　他刚刚攀住了身子，便感觉自己仿佛又被提着领子勉强站直，接着听见自己头上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
　　“吵什么吵？今儿不是准备要喝酒庆祝么！我看你们闹得这么欢！还喝什么酒助兴！晚上喝水好了！”
　　那一群大喊立刻便噤了声，都老实了起来。
　　小五将刀慢慢收回去，脸上堆满了笑，好声好气道的开了口。
　　“老大，你怎地出来了？”
　　李昱恍惚抬头，便看见那张之前在树林里见过的令人讨厌的脸。
　　一脸英气，双眼炯炯有神。
　　沙云寨的头目，尹正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