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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舒醒 ...

  •   令狐冲抱着林平之软软的、仿佛抽尽了筋骨的身体。
      痛快淋漓的哭过一场之后,脑子清醒了很多。对林平之突然的昏迷也没有惊慌,把过脉搏,探过心脉,可惜他没跟恒山派师姐妹们学过治病疗伤的本事,能做的都做了,却找不到他突然昏迷的原因。转回头看着盈盈还在地上凄然坐着,他一只手牢牢地抱着林平之,走过去为她推拿了几下,解开穴道。
      她自己费力的站起身,哽声道:“他没事吧?对不起,但我当时……”
      令狐冲茫然道:“他没事?他应该没事吧。”说着,抱着他在地上坐下。直到此时,才感觉到全身脱力的难受。
      突然丹田里一阵热、一阵冷,一阵如同万刃穿刺,说不出的疼痛,他先还一愣,接着便忍不住哼出声,转眼便痛得满头冷汗。盈盈惊问:“你怎么了?”他摇摇头,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这是刚才打斗时误吸入的左冷禅的寒冰真气,与岳不群的紫霞神功在体内相克造成的痛苦。他的吸星大法全是自学而成,任我行早说过会有极大的隐患,要他答应加入日月神教才肯教他化解的法子。他没同意入教,这破解之法自然任我行也就没有教他。之前几次施用吸星大法,似乎都没什么不良后果,也就没有在意,但今天岳不群几十年的修为差不多全被他吸进来了,紫霞神功至阳至纯,与左冷禅的寒冰真气正是两种极端,突然间于半个时辰之内先后进入体内丹田,活人的血肉之躯能受得了才叫奇怪。
      盈盈已经明白了,担忧得无以复加。她以前也知道吸星大法不是那么好练的,但那时令狐冲和她有婚约,两人只要成了亲,任我行怎么也不可能放着女婿不管,迟早是要传他的。现在成亲什么的再也休提,任我行也一定不会再传他了。
      山路上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声音高声叫道:“掌门师兄,掌门师兄,是你么?”令狐冲忍痛道:“仪清师姐么?我在这里!”随着脚步声,果然是仪清,快步奔了过来,一见岳不群横尸在地,令狐冲抱着林平之,旁边站着任盈盈,这奇怪的场面,不由得一愣,她身后一个中年男子跟着上来,看过这场面,脸色微有变化,随即掩饰过去,对盈盈躬身道:“属下鲍大楚,参见圣姑,日月神教千秋万载,一统江湖!”
      盈盈点头招呼:“鲍长老,你怎么在这里?”鲍大楚说道:“回禀圣姑,不只是属下,如今教主他老人家也来啦!教主说,岳不群假托日月神教之名,做这鸡鸣狗盗之事,是可忍孰不可忍,因此带着大伙儿特意上华山来找姓岳的算账。”
      仪清也说:“掌门师兄,我们师姐妹确实都是这几位魔……日月神教的前辈救的,师妹们好多都饿了许多天,没什么力气,所以派我先来接应掌门师兄。”看着岳不群的尸体,咬牙道:“这恶贼是掌门师兄杀的么?”
      令狐冲勉强说道:“是我师弟杀的。”仪清道:“阿弥陀佛,还要多谢林少侠,为我三位师尊报仇雪恨!”又问:“林少侠怎么了?”
      令狐冲这时感觉丹田的痛楚似乎在渐渐缓解,他只道是吸星大法终于将两股真气慢慢融合起来了,也未多想,正好对仪清的医术颇为信赖,说道:“他受了伤,不过是外伤,我也不明白为什么突然昏迷。”
      仪清稍作检查,说:“他脚上的骨头裂了,好好医治,还能行动如常。手上就……是谁这么狠心,断了剑客握剑的手,和杀了他有什么区别!”盈盈在旁边低下头不说话,令狐冲只说:“行了,过去的过去便是。他为什么昏迷不醒?”
      仪清皱起眉头,摇头说:“我也不明白,他脉象虽乱,但是真气充沛,不像是会突然昏迷的样子。只是他体内的真气,不是华山派的功夫,反倒有些阴冷。”
      令狐冲一怔,道:“是了,又是左冷禅。”左冷禅已经死了,明知是他搞的鬼,干生气,无法追究。鲍大楚道:“令狐大侠,倘若没什么事,不如先下山去,教主他老人家正在朝阳峰下等着你呢。”
      令狐冲出了一口长气,说道:“好,咱们这就去吧。”鲍大楚过来想帮他把林平之接过去,他身子一侧,说:“不敢劳烦鲍长老。”好好地抱了,施展轻功下山。

      林平之仿佛睡了长长的一觉。
      无梦酣眠,可是醒来并不觉得轻松,反而更加虚弱无力了。
      过去的一个月,他已经习惯了每天睡醒,睁开眼,看到的只是一望无际的空洞黑暗。一开始,他还有过幻想,以为总会有复明的一天,可是左冷禅对他说了太多的话,他说的越多,他知道自己复明的机会越小。
      他从来没有表现出自己有多么渴望重见光明,听话的留在左冷禅身边,才是他唯一的生存之道。
      身体感觉到了颠簸晃动,他茫然睁着眼睛,什么都看不见。但是听得出来马车轱辘碾过石板路的声音。他回想,可是又什么都不愿意想。
      马车里没有别人,只有他自己。不知道赶车的是什么人。他试着想坐起来,手脚一撑,便是剧痛,脚上的痛也还罢了,手上连痛带麻,完全用不上力道,他下意识地捂住右胳膊,想起来山洞中,任盈盈的那一剑……
      他的手筋断了,握剑的手……
      他呆呆的发愣,回想,然而什么都不愿意想。想什么呢?想那些仇恨?他该去找盈盈报仇么?他早已经习惯了仇恨,本以为岳不群死后所有仇恨就都不在了……是了,岳不群也死了,是他亲手杀死的,只可惜他看不见,不知道他死的时候是怎样丑陋的模样。他还记得自己本想跳下悬崖,一死百了,只是令狐冲还是不肯让他解脱……那么,这辆马车,是令狐冲的了?
      他忽然发现自己已经换过衣服。
      他穿着一身简单的薄布衫裤,没有一丝血腥味。是谁给他换了衣服?
      他昏迷的时候,是谁给他脱掉了原本那身肮脏的、沾满了血腥的衣服,换上了现在这身簇新的、浆洗过的衣服?皮肤与衣料摩擦起来有硬硬的刮蹭感,每一寸皮肤都告诉他这身衣服是多么清洁、多么舒服——他身上似乎也被好好的清洗过了。
      可他一点都不觉得舒服,他全身都缩紧了,无比恐慌。是谁为他做了这些事?他是不是已经看见了他的身体?他那肮脏的、丑陋的、残缺不全的身体……他自己稍微多看一眼都想作呕的身体。他颤抖着缩成一团,他不要现在这个自己,会害怕,会自卑,会伤心,他宁可要自己变成那个凶狠残暴的样子……可是他变不过去了,他的手已经伤得再也不能握剑。
      他必须离开,去哪儿都行,只要剩下自己一个人就好。他摸索着寻找马车的车帘,想要逃走,刚想支起身子,受伤的脚踝剧烈疼痛,让他向侧边一歪倒下去。
      他再要逃走已经来不及,马车没停,但车帘子掀开了,有风吹进来,随着风进来的人,他记得他的味道。可是更加害怕了,手脚并用,把自己藏进车厢的角落里去。
      令狐冲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地叹一口气。
      林平之在角落里呆了很久,始终听不见令狐冲发出声音。他是出去了么?车帘子已经放下了,没有风,似乎有他身上的味道,却又不能确定。他迟疑着,怕他还在,又怕他真的走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忍不住,沙哑着声音开口:“你走了么?”
      令狐冲马上就回答了:“没有。”
      他一听他的声音就无比紧张,全身都是那样神经质的一缩,令狐冲看着他苍白没有血色的脸,看着他大睁着空洞洞的眼睛,长头发乱七八糟的披散着,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本来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令狐冲闭上眼睛就能看到他以前的样子,看见他温和安静的笑,看见他水润润的眼睛单纯无邪,看见他每天离开思过崖时,孤伶伶在山道上渐行渐远的背影。
      他从来没有流露出那些仇恨在他心底里刻下的究竟是什么样的痛苦。他也从没有真正的探究过。他摇摇头,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人总得向前看。向林平之稍微靠近了些,把声音放得轻柔和缓:“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来?”
      他大睁的眼睛是呆呆的,茫然而有无法言说的恐慌。他不回答,也没有任何反应。令狐冲拔开葫芦塞子,有意让它“波”的一声轻响,凑近他的鼻子,笑道:“你闻闻,香不香?”
      他下意识地向后面躲了躲,令狐冲咬住嘴唇,依然用力的让声音中带有笑意:“我一直惦记这个味儿,本来以为到处都有,结果在市镇上找了好久才找到。当初你是怎么找的啊?”
      他慢慢的垂下眼睑,终于不再是那样惊恐的大睁着。令狐冲暗暗松一口气。他一直就想抱抱他,只有在怀抱里才能安心,才能放心。很怕他会抗拒,小心翼翼的先扶住肩膀,然后慢慢的圈住他。
      他的身体紧绷着,微微的发抖。可是没有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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