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如绵羊受似狼》夹江米线

1、第 1 章

　　如果你来到启国的首都南坪，却没有来到柳巷，那么你便不能算来过南坪。如果你来到柳巷却没有去过第一楼，那么你还是不能算来过南坪。
　　朝阳自然是知道这的，他来到南坪的第一日就去了第一楼。
　　去第一楼当然要先去柳巷，柳巷就是柳巷：一青楼门口前，一位美人端坐着，凝着妆，低着头，忽然抬起眸看了朝阳一眼，眼波流转，带着几分骄羞，却始终不抬移开。那一刻朝阳心中涌起一股自豪：她因为我太美才注意到我的！
　　但是朝阳没有移步，只是停下——他心中还想着第一楼。
　　美人慢慢举起凝脂一般的右手放在鬓边，悄悄抿了一下鬓上簪的牡丹花。也不知这花有什么机关，一股清而不淡，雅而不俗的香味向朝阳袭来，一闻动心：这香仿佛不是从花发出，而是美人美到极致，艳丽泌出了香气。
　　朝阳痴痴地迈出左脚，美人一笑，一晃头，耳环叮地一响，色、香、声齐发，谁人可以招架得住？朝阳已忘记了第一楼。
　　他忘记了第一楼，第一楼就来找他：第一楼第二层的窗口，一双玉手伸了出来，左手持一剔犀螺钿宝石盒，右手执一支累丝金钗。金钗在盒上镶嵌的宝石、贝壳上依次敲了一下，击在宝石上的声音是极脆的，是一声叮，击在贝壳上的声音略闷，是一声咚。然后是一连串的音：“叮叮咚叮叮咚咚叮叮咚叮叮咚……”
　　朝阳停下步，回头一望，那双玉手又缓缓收了进去，只留下楼给他看：楼并没有上彩漆，不张扬，只是修得极高，第二层已经打着其他楼的顶，第三层完全凌驾于其他楼，第四层更是高高在上。
　　第一楼就是第一楼。
　　朝阳继续向第一楼走去。美人恼了，一下子站起身：“他只是胡乱一敲，你为什么要走？”“你真的很强，先让我生出是我吸引你的错觉，让我不由得意，然后又巧用香气和妙音，但是……”朝阳看着第一楼道，“刚刚那人所敲，是依了词钗头凤的韵，错落有致，这一分文采，怎能让人赞叹？”

　　朝阳走近第一楼，不由得一惊：它不仅没上彩漆，也没有上清漆，更没有一般的钉，楔——第一楼是一块整的阴沉木雕刻而成的！阴沉木是最好的棺材料，姜百晓的喻意不言而喻。我们都是活死人。
　　朝阳踏入了第一楼，他想要一见刚刚那人，心中对他的印象却只有一双素手。这里的人都有着一双美丽的手，朝阳不由皱了一下眉。不止是手，人的其他部位，连带人之外的整个楼都是完美的：酒气醉人，花香袭人，美人悦人，妙音动人。任何一人到了此处，都不会不动心。
　　朝阳正陶醉着，突然有人拍了拍手，这气，香，人，音便一齐停了下来。
　　一人从二楼的栏杆上轻轻跃下，着月牙蓝长衫，手持一双玉剑，如仙人一般翩然而降。人群自动让开，可是这第一楼却穷尽奢华，并没有设立舞坛之类。大厅之上只有红木大桌数个，桌上一青花瓷，上插数朵芍药而已。芍药花瓣极是娇嫩，在灯光之下，几近透明。
　　那人足尖轻轻一点，踏在一朵芍药花心上，动作之轻，不落一片花瓣，未弯一丝花蕊。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花蕊，仿佛是步步生莲的仙子，不是他踏在芍药上，而是他踏之处生出芍药。
　　朝阳却看得十分无趣，一个大男人家家的，学什么步步生莲？他取出身上带着的几十文钱，向那人来了“天女散花”！呵呵，你想当仙女，我就当天女。
　　那人一定会用剑挡的，众人都是如此想。错，那人的第一个动作便是收剑入腰带，以双手来接招，只见素手翻转如飞，左手接下，右手又随即弹飞出去，一半文钱向左边的镜子击去，发出叮的一声，一半文钱却打在了右边的皮鼓之上，发出咚的一声。以叮代平，以咚代仄，弹奏了一曲何满子！
　　满堂喝彩如雷霆。朝阳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掏出两枚铜钱向他飞去：何满子是74个音，加上两个是76个音，在所有词中，根本没有76个音的词！说时迟那时快，那人双手再次持剑，轻轻一挡，两枚铜钱先在剑上叮了一下，再荡去皮鼓上“咚”地一下。一共是78个音，不多不少，是一首一丛花的音数。
　　虽然已不能追求平仄，但能在短短时间内随机应变，凑足音数。众人还是赞叹不已。
　　他应该就是当时那人了吧，朝阳这样想道。“吾名离枝，无字，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那人忽然看着朝阳直直道。朝阳答：“在下复姓东方，名朝阳，表字晋日。”“晋日你果然来了，我果然没有看错人。”离枝忽然一笑，他生了一双丹凤眼，悬胆鼻，极标准的相貌，因为太标准了，竟像是一张画立在面前，而不是一个人站着，此时一笑，就如那雨湿胭脂一般，色鲜了，活了！美人究竟是活的好。
　　离枝边说，边做出敲击的动作。原来他就是那人。朝阳点头道：“公子无论是诗词还是道法皆是精妙绝伦，令在下好生佩服，若是能柄烛夜谈，茶酒助兴，那更是大大的雅事……”“离枝不卖，他是我一个人的！”这声音从高高的第四楼传下来，这是姜百晓的声音！
　　离枝是姜百晓的娈童，其他人休想染指。
　　离枝看了朝阳一眼，忽然轻声道：“对不起，刚刚我引你来，只是……只是主人的意思，我能吸引到的男子越多，越出色，他就……”朝阳低下头：“无妨。”
　　“他可以陪你”姜百晓的声音再次从上面传来，不过刚刚这是他的上半句话，他的下半句话是“要让他上你！”
　　“可以。”朝阳竟没有一丝迟疑。

　　黎明来了，欢乐结束了，离枝从被窝中起身，看着那个让自己变成真正男人的人。原来，做男人是这种感觉，当离枝在他身体内驰骋时，他才真正发现，之前的二十年时光在这一瞬间之后简直不能叫活着！
　　但是离开这个房间，他就又不是男人了，他就只是姜百晓的娈童。
　　朝阳依旧未醒，离枝俯下身子，在他额头爱怜地一吻。
　　然后穿上衣服，回到原本的角色，回到原本的地方——姜百晓寝室的一角。姜百晓已经在房间中央放上一太师椅，自己坐在上面，看着离枝推门进来。“成为男人的滋味如何？”“很好，我已和从前不一样了……”姜百晓一笑：“这样你就更美味了，你上过了他，我又上了你，这是多么奇妙，我等于同时压下了两个才俊！”
　　说着他起身冲离枝走来。离枝一愣，他感到自己还是一个真正的男人，就在昨天，朝阳点燃了他身上的什么东西，并且一直不灭。他已不愿在俯身于人下，他要杀了姜百晓！
　　他轻轻一跃，轻巧地跳至百晓十步之外：“我已和过去不一样，我是一个男人。一个要杀你的男人！”
　　百晓眯起眼睛，从衣里解下一把剑，出鞘，寒光满屋。他手上有着神兵利器，离枝手上空无一物。但是下一秒离枝手中不再空无一物，他别下身后窗外梅树的一条枝。这的确只是一条普普通通的梅枝，老奸巨猾的姜百晓看得不能再清楚了，所以他举起剑，向前一刺，离枝也举起枝，向前一刺。
　　梅枝，如何胜过神兵？
　　长！
　　离枝手中的梅枝在电光火花之间刺入百晓的左眼三寸，百晓的剑尖伸直了还离离枝的手四寸——梅枝的确是普普通通，却有两米长！
　　“枝已入脑，回天乏术。”离枝轻道一声，上前推了一下百晓，尸身倒在地上流出红的血，白的髓，湿湿的、软软的，离枝赤足踏了上去，深吸一口气，他忽然想起来，今天是他的二十岁生日——他的加冠之日。在今天，他成年了！
　　真是独一无二的成年礼呢！他这样想着，又赤脚走了几步，然后一把夺过尸体手中的剑。门恰好在这一刻被撞开，来人是百晓的手下，却没有一丝杀意。
　　离枝挑起一支眉毛：“你们不杀我？”“不用杀，因为你和你的兄弟们将生不如死，连带我们！”“他已经死了。”离枝道。“是的，但是你还是奴隶，我们也是奴隶，莫要忘记了，我们不是人，仅仅是奴隶，是物品！主人死后，没有继承人，都是要被充公的！”龟公忽然极恶毒地笑了起来：“不过，充公之后，也许还能再见面呢？”他步步紧逼，道：“你知不知道，在启国有蓄养军妓的习惯，因为女人无法随军出行，所以启国的军妓都是男人，你们都会被发送到营中去的！而我，大概会派给将军做小厮吧，到时候又能见到了呢！”
　　龟公一拍掌，道：“这就叫四方飘零，万人来操！”
　　这是极有恐怖的一句话，也是龟公说的最后一句话——下一秒，他倒在地上，背部有一个大洞，正在汩汩流血。
　　“天月？”站在尸体后面的人，居然是天月，第一楼的花魁，他和离枝一样，自小学剑舞，都非常出色，只不过一人做了花魁，一人做了娈童。
　　人如其名，皎若天上之月，他就那样收回剑，任脚边红血泛滥成河，仍是风姿如仙，就像天上的月亮一般高高在上、不因凡尘之事变色。他启了口，声音如一串明珠落玉盘：“你不会成为奴隶的，我也不会，我们要想办法逃开这宿命！”
　　离枝定定地看着他，忽然想到，这是自己成为男人之后与他的第一次见面，万丈豪气在心中拨地而起：“嗯！”天月似笑非笑：“那么，如何办到呢？”离枝一时语塞。
　　心中忽然闪一个人的身影，离枝像发了疯一般，狂奔到他刚刚离开的客房，朝阳刚刚穿好衣服，正要离去。
　　一个人影却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离枝愣了一愣，只见天月张开双臂，面色冷青：“你是要去求那个人？”“由我做个假字据，将第一楼卖给他，我们才能不被充公……”“原来你甘为人奴。”天月放下手，道，“那么就去吧……”
　　离枝心中五味交加：“我生来就是奴隶——不知父、不知母，被人丢在第一楼的门前，那怕还有一个在乎我的亲人，我也不会，不会这样……这是命，从我未出生时，就已经刻在魂上的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