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末浮生》舟汜

6、第 6 章

　　半个月后，唐晋已经到了江南。他并没有去打听关于居炎的消息。他来这里，只是为了给一个人上坟。
　　在他的家乡，有着大片的肥沃的土地，人们在这里劳作耕种，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那里还有一座小山，四季不变的是一片绿影。只有在秋尽而冬未至的时候，有些树木的叶子会染上夕阳剪影般的红色。
　　他的父亲就葬在那里。但他却已经整整十年没来看过他。
　　唐晋费了好些力气，才从繁密的枝叶中窥见那个已经爬满了杂草的石碑，要不是它，唐晋怕是已经认不出被雨水冲刷为平地的小土丘了。
　　他难得极为耐心地将杂草和藤蔓一根根除掉，把歪斜的石碑扶了扶正，花了整整一个下午。
　　随石碑一起出现的，是一把折断了的剑，紧紧靠在石碑的背后，像是相互依偎的恋人。
　　唐晋沉默地看了它半晌，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轻轻叹了口气。
　　他把剑从土中拔了下来，撕下一大片衣服的下摆，也不管上面的泥土锈迹，严严实实地包了起来。
　　然后在太阳落山前，离开了埋骨之地。

　　也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穿过了大片的农田和民居，在一片空地前停下了脚步，然后对着虚空发起呆来。
　　美丽的母亲在家里织布，父亲教他读书写字练习剑法，隔壁的孩子扯着他的衣角不放叫着“小哥哥”，夏天蝉总藏在门前的大树下鸣叫······那都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在那个晚上，无情的火焰吞噬了一切。
　　他也曾遇见过一生最重要的人。他天真以为这辈子有她相伴，就不用再去想其他的事，可是，厄运又一次到来。她留给他一个尚在襁褓的孩子，就早早的撒手人寰。看着她入葬的时候，唐晋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死了，陪着她，去到了不可捉摸的远方。

　　唐晋并没有再在这里多做停留。他把今天一天，留给了从前的自己。当黎明冲破黑暗的时候，曾经的那份童稚，信念与期待就真的无可挽回了。
　　现在他的命，并不是留给自己的，是为了妻子最后留给她的孩子，为了许诺出去的三个条件。唐晋的心中，闪过了某个清秀男人的脸。

　　唐晋回到了云并山，带着那把折断的剑。
　　苏朔正在山溪边钓鱼。虽然身处半山腰，却难得的有个平坦的地方。
　　苏朔刚把一条鱼丢进鱼篓里，就远远看见唐晋又顶着一身黑衣，还撕掉了下摆，沿着崎岖的山路上山。苏朔颇为诧异的招招手：“在这。”唐晋的耳朵很灵，一下找到了他。
　　苏朔这下发现了他失踪的衣摆，包裹着什么长条状的东西，被他背在身后。
　　苏朔对他的衣冠不整颇有微词：“干什么要拿衣服包着那东西？”
　　唐晋答：“方便。”
　　苏朔沉默了：“和包裹比哪里方便？”
　　唐晋答：“随手撕的，不能让别人看见。”说着，解开了布条的束缚，让这把已经沉寂了很久的宝剑重见了世界。

　　苏朔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眼里露出一丝莫名的悲愤，转瞬即逝。
　　“给我吧。”他轻轻接过剑，小心地把它束在腰间，然后又开始钓鱼。“嘿嘿，和我跟你说的不一样呢。你是怎么找到它的？”
　　“偶然发现的。”唐晋答到。
　　苏朔没有什么说什么，但怎么看都似乎是不太相信的样子。“那李弈手里那把是假的咯？”
　　唐晋想了想，说：“不······应该也是真的，我猜测，应该是把另外半把熔了之后重铸了。”
　　苏朔“呵呵”的笑起来：“那个傻瓜竟然重铸这把剑，哪里还有这么好的铸剑师，哪里还有这么好的······剑客。”
　　唐晋持不同意见：“我觉得铸得不错。”又小小的补了一句“人也不错。”
　　苏朔却很坚持：“不会的，不会再有比它更好的剑了。”
　　唐晋总觉得其实他想说的其实是“不会再有比他更厉害的人了。”

　　“不说这个了。”苏朔转移了话题：“你应该没找我说的人吧？怎么可能那么快就找到呢？”
　　唐晋没有说话，而是低下了头。
　　苏朔沉下了语气“我不是说先找人么？”剑是死的，人是活的，剑跑不掉，但是人能。
　　唐晋又抬起了头。
　　“不用找了。”他说，“他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