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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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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里,我打开水管,哗哗地洗着一根作配菜用的胡萝卜。
晴子看着火上炖的豚骨酱汁,笑着道:
“真是的,还都是流川最爱吃的呢。”
客厅里,那两人又坐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仙道先开口:
“这些年,过得还好吗?流……我是说……牧先生?”
“平平常常。”淡定的声音轻轻响起,“你呢?”
“也差不多吧。”仙道干笑两声。
静默。
“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仙道又缓缓开口。
“你说。”
“听说你这些年一直在美国……为什么……不早一点回来?”
“我出了车祸,失过忆。”没有任何语气,仿佛在陈述别人的故事,“近两年才好。”
“哦,是这样,是这样……”仙道喃喃地说。
许多年来,我知道这困惑一直埋藏在他心底。今天,终于有了解答,虽已时过境迁,但也该是……会让他满足的答案吧。
更长的静默。
“我也有件事想问你。”这次,是流川先开口。
“说吧。”
“你什么时候结的婚?”
“八年前。”停了片刻,又说,“初恋对象的父母告诉我,他死了。他们为他修了坟墓,我去祭拜过……”
“祭拜的那天,我带了一篮蓝色矢车菊……他们都说要送白色或黄色的雏菊……我说不,我的初恋爱人,他喜欢蓝色矢车菊……”
“很好笑吧?”仙道流露出一股孩子气,傻傻地问。
“你这傻瓜……”流川的声音里,有微小的震颤。
一直到吃饭,他们二人便再没说话。无声的静默里,孩子们的笑声分外响亮。
那顿饭吃得很平静。我热情地招呼布菜,晴子专心地照顾女儿,流川埋头吃饭,仙道则捧着碗,呆呆地看着他发愣。
……
“多吃点。”仙道夹起一筷子魔芋伸向流川的碗,却不料手一抖,菜全都掉在了桌子上。
流川也不说话,夹起那些桌子上的菜就塞进口里,嚼着嚼着头便低了下去。
“很好吃。”咽下去后,他头也不抬地说。
那是他们饭桌上唯一的一次对话。
饭后没多久,他们便起身告辞了。
“明天上午的飞机,还要回去收拾一下。”晴子欠了欠身。
“你去送送他们吧。我们先上楼去了。”我抬眼看着丈夫。
“我也要去。”小南撅着小嘴看我。
“快上楼睡觉。”我生气地瞪儿子一眼。
这是我第一次无缘无故地向他发脾气,虽然不情愿,他还是听话了。
临走前,晴子回过头冲我一笑:
“凉子,我祝你幸福。”
“你也是。”我眼睛有些潮湿,转身上了二楼的卧室。
屋里黑漆漆的,我没有开灯,心口说不出的堵,便拉开了落地窗,窗帘微微扬起,我站在窗帘后面。
月亮出来了呢,明天又会是晴天,雪该化了。
大门开了,他们几人走到门口,我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清楚,我知道自己应该离开,可是却丝毫动弹不得。
“我到车上去等。”晴子拉着女儿走开了。
就剩那二人,月光洒落下来,拉长了他们的影子。
流川背对仙道,迈开步子要走。
“流川……”
仙道终于叫出来了,面前的人,任是谁的丈夫,换了什么名字,过了多少年,在他心里,仍然是流川——那个独一无二的人。
流川停了步子,直直地站着。
“枫……”
流川回过头,面对仙道,月亮照在他脸上,镀上一层淡淡的银辉。
“你还是答应了。”仙道笑笑,往前迈了一步,踩上白茫茫的雪。
“明天,我就是牧绅一。”流川说。
“不过,现在,我是流川枫。”他又说,语气缓和下来。
长久的默然。二人相对无言。
“枫,你一定不信……人有来世的说法吧?”仙道低了头,一只脚在地上划着。
“我信。”流川斩钉截铁地回答。
“那么……”仙道抬起头来,声音里充满了希冀,“到时候,我就在路口的那丛矢车菊边等你……”想想,又补上一句:“过时不候啊。”
流川愣了两秒,忽然说:“混蛋,你敢先走试试。”
仙道笑起来,又说:“好,我等你……这一回,你可别走到别处去了。”
“知道了,白痴,真啰嗦。”
……
曾经的约定谁都没有忘记,也彼此相信一定会实现,等待的心也依旧执着,只不过,在命运的阴差阳错里,推迟了一生而已。
又是一阵沉寂,两人就这么站着,深深看着对方,似乎生怕把对方忘记,在来世的茫茫人海里,找不到那张唯一的脸。
……
过了好久,终于,流川轻声开口:“那么……再见了,仙道。”
“再见,流川。”仙道挥了挥手臂,“再见了……”
汽车的引擎声响起,接着是大门开合的声音。
仙道走上楼来。
……
……
“仙道太太,这是你要的花。”
我回过头,是隔壁的藤真太太。她身穿藏青色的呢子外套,抱着一大捧蓝色矢车菊,笑吟吟地站在台阶下面。
我连忙道谢,把花接了过来。
“结婚二十周年可是大日子,想好怎么庆祝没有?”她歪着头看我。
“儿子会回来吧,然后全家人一起出去吃饭……”
“真是的,这么不浪漫。”她不以为然地嗔怪我,“我们庆祝的时候,可是没让女儿回家。”
“唉,什么浪漫不浪漫。”我推门进屋,笑着说,“一家人平安幸福就好了。”
傍晚,阿南回来了,现在的他,已经是个一米八六的大小伙子了,在东京大学读书,平常住校,只有周末才回家。
都说儿子随妈,果然,他遗传了我细长的眼睛,白皙的皮肤,尖尖的下巴;不过头发随他爸爸,黑而浓密,他也喜欢用发胶弄个朝天发,还嚷嚷说这是最时尚前卫的造型。
仙道随后也到家了。他现在已经成了公司的股东之一,经济上没了后顾之忧,他说再干两年就退休,回神奈川,到海边钓鱼去。
我们出去吃饭,走在路上,人人投来羡慕的眼光。
回到家,我坐在沙发上看肥皂剧,他坐在旁边,靠着我,儿子找来当天的晚报,一条条地念新闻标题。
“美国副总统切尼今日开始访问日本……”
“日本股市收盘走高,三洋电机大跌列跌幅之最……”
“东京政府拟将水岸草原改造成军事主题公园……”
听了这话,仙道侧过脸看他,我则看着仙道。
不过他什么也没说,又转回身继续看电视,一脸平静。
临睡前我问他:“水岸要没有了。你不难过么?”
他看着我,微微笑了:
“没事,那家伙,他不是路痴。”